叛军溃败，援军得胜的消息是在酉正传进兰家老宅的。兰初雪已经回听雪阁，听闻这确切的消息，又听说她所认识的人都不曾在这次战祸中受伤，便往宽大的绣床上一躺，对一旁欢喜不已的青黛几人道：“这里无需留人，都下去歇着！先睡一觉再说！”

青黛几人连惊带吓，几天来几乎没怎么合眼，兰初雪的话音才落，青黛和嫣红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哈欠，两人不好意思地的笑了笑，不再说坚持留下的话，各自退了出去。

一觉睡醒，已是日暮时分，在阵阵蝉鸣中，兰初雪恍了恍神。

“大姑娘醒了？”青黛走进来，大约是歇过一觉，她的双颊红润，眼下青影尽去，“方才大太太房中的霁月来过，说是大少爷归家了。”

大哥回来了？兰初雪一喜，跳下床，简单梳洗过后，飞奔至赏春院。她在赏春院住了两日，与赏春院下人混得极熟，一到上房，霁月就笑着迎上来道：“大太太说，大姑娘来了无需通禀，直接进去就行。”又压低声音道，“大姑娘还不知道吧，大少爷守城有功，知府大人当着所有属官的面赞扬大少爷，还说要上表朝廷，为大少爷等有功者请赏。”

“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兰初雪高兴地道。若能得到嘉奖，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将来应试说不得能令主考官另眼相看，就是不能，有知府大人请功一事，也能让兰枫在锦州府名声大震，盖过其余青年学子。

霁月笑弯了眼，“大太太正欢喜着呢。”

说着话，两人走进房中，只见周氏言笑晏晏地询问兰枫守城之事，兰枫则低头漫应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听得脚步声，周氏止了话，母子俩同时看向兰初雪，周氏亲热地招呼兰初雪坐到她身边去，而兰枫唤了声“大妹妹”，便垂下目光，不再看任何人。

兰初雪见兰枫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略觉奇怪，走过去坐下道：“大哥，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累了？”

周氏闻言，醒悟过来，“瞧我！只顾自己高兴，拉着你说话，倒忘了你几日不曾好好歇息过。这样，你先回去洗漱，我立刻命厨房送饭食过去，你用过饭食后什么都不要管，赶紧歇一觉。”

“是。”兰枫应道，起身看了看兰初雪，挑帘快步走了出去。

周氏笑眯眯地拉起兰初雪的手，“大伯母记下这个情，往后，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只管来跟我说，别拘着身份，也别不好意思。”

兰初雪明白周氏指的是辣椒水的事情，她当时让兰枫出面与知府大人说，有让兰枫在知府大人跟前露脸的意思，也有让兰枫历练历练的想法，只是结果超出了她的想象，这时听闻周氏的话她莞尔一笑，故作难过地道：“大伯母与我说这些话，就是拿我当外人。”

周氏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匝住，嗔怪道：“看你还胡说！”

兰初雪迭声告饶，“不敢了！不敢了！”

两人是故作亲密，但并非没有一点真心，周氏觉的兰初雪真心待兰枫和兰四，心里增添了几分喜欢，而兰初雪，慢慢看清周氏，周氏虽有自己的私心，但不是那种为着一己私利就不折手段的人。这一场战祸，倒让她们比从前亲密许多。

兰初雪从上房出来，才行至抄手游廊上，就见兰枫从一丛茂密的翠竹后闪出来。

“大哥？你怎还没回房歇息？”兰初雪讶然地道。

兰枫看了看随行的青黛，“我有话与妹妹说。”

言下之意让青黛避开，青黛为难地望向兰初雪，待见兰初雪微微颔首，她才蹑手蹑脚地避到一旁。

青黛一走，兰枫便躬身下去，“我愧对妹妹……”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兰初雪吃了一惊，伸手去搀扶。

兰枫直起身子，面带愧色的看着兰初雪，“辣椒水是大妹妹的主意，我一早就与知府大人解释清楚，不知知府大人是忘了还是怎的，今日当着众人，连番赞扬我……那样的情形下，我又不好反驳……最后事情就成了这样。”

原来因为这个心情才会不好。兰初雪不由多看了兰枫几眼，兰枫这些日子虽在为人处世上头长进了，但心性其实并未改变，依旧比旁人纯善天真。这样的性子，是好，也是不好。她闻言笑了笑，“大哥何必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忧烦？我想出辣椒水的主意，大哥添了自己的想法禀到知府大人跟前，都是为了退敌，其他的事情并没多想，是不是？再说了，只是知府大人的几句夸赞，才多大的事情？谁得不是得？”

见兰枫抿唇不语，似是在思索，她又道，“其实，我心里盼着大哥好，是有私心的，只有大哥好了，兰家好了，我将来受人欺负时，才有人为我出头。”她的语气十分诚恳，因她知道，只有说是为自己，兰枫才能迈过心里的那一道坎。

兰枫死灰般的眼眸果然浮起亮色，静静地看着兰初雪，这次的事情是他没处置好，但事已至此，再说也没多少意思，总之以后一定要待她好就是。一念至此，便肃色说道：“大妹妹放心，今后若是有谁敢欺负你，我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与那人理论到底。”

兰初雪微怔，一阵暖意从心底涌上来。她知道，以兰枫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等于是对她做了承诺，将来一定会兑现的。她垂下眼睑，再抬起头，已露出嘻嘻笑容，“看大哥这话说的，一会儿生一会儿死的，听着真别扭……”

兰枫扬起笑容，“那妹妹喜欢听什么，我挑妹妹喜欢听的说。”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便齐齐回身去看，只见霁月匆匆往这边来。

“大少爷原来在这里！婢子一阵好找。”霁月走近，行礼道，“赵二少爷来与大少爷辞行，此时正在外院花厅，大太太请大少爷快去见客。”

“辞行？”兰枫很是诧异，“他要走？他要去哪儿？”他心里更为奇怪的是，他与赵远关系并不近，怎赵远会专程上门辞行？

兰初雪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怎么又是赵远？放在从前，她对此肯定不会放在心上，但如今察觉了赵远的心思，她就不得不多作联想。

霁月笑道：“既是辞行，那肯定是要走的，但去哪儿，婢子如何晓得？”

兰枫一笑，对兰初雪说道：“妹妹且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兰初雪点了点头，压下心里疑惑，招呼青黛回去，两人行至听雪阁门上，她低声道：“去打听一下，看赵二少爷与大哥都说了什么？”

待见青黛听闻这话，目光都不曾闪一下，就好像她刚才说的，是让她去厨房看看饭菜似的，兰初雪不由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兰枫到外院时，赵远并未在花厅，而是负手立在院中的一株海棠前，听得脚步声，他转过身来，两人厮见了，他方道，“我要随增援大军去青州，特地来与风扬辞行。”

兰枫已知此次增援的主帅是赵远的父亲武定侯赵永明，先锋是赵远的嫡兄赵飞，但听闻赵远随大军去青州，他还是十分意外，“子期兄要上阵前御敌？”

“是。”

兰枫凝眉道：“阵前凶险，子期兄万万要当心。是了，子期兄何时启程？”

“一个时辰之后。待大军在城外埋锅造饭，稍作休整之后就即刻启程。”赵远一双锐目不经意地往四下张望，忽地露了笑意。大片的海棠花后，是一条抄手游廊，夏风徐来，海棠花各自偏头，游廊上露出两个婢女妆扮的女子，好似正在说笑，其中一人，正是时常陪兰初雪出门的婢女，风再一吹，人已经不见了。“就此别过，待日后再见。”

“子期兄千万保重。”兰枫沉声道。

一眼瞥见先前游廊上的另一名婢女托着食盘款款而来，赵远目光一闪，“听闻明州土司也有异动，我此番去了青州之后，恐怕还会去明州……总之，乡试时再会吧。”

他顿了顿，自己乡试时还能回来么？从前，锦州的攻城，青州的增援，他都错过了，只有明州之战，他以历练之名参与其中，可是那一战，他失去了双腿，成了一名废人！他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明明打定主意，等明州之战之后，等一切都有定论之后再挑明，可一到锦州，在裕华绣庄与她相遇后，就忍不住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走到今日，她所表现的，竟似不想与他多有接触，一切好像都与原来不一样了。

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一定能回来！这一次叛军攻城，不是最好的证明么？！他做得到！他保住了金家和兰家，让两家不曾受到叛军劫掠。两家不败，金家就不会在一点蝇头小利前舍弃他和姨娘，兰家也不会做出卖女求荣的事情。既然能保得住金家和兰家，那么，一定能保住他的双腿！

“如此，就算是说定了！”虽然对赵远无感，但兰枫此刻却是真心盼着他能得胜归来。

赵远扬起笑容，“说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