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户人家里面，常常有人生了病，便说送到庄子上养着，只是这种养着也分两种。

一种是借机避世，寻个清净的地方，免得被人借着生病的机会，暗暗暗害了去，这一种一般来说，不是在家族里极为受宠的，就是在家中掌有大权的。

另外一种却和前一种截然不同，那是因为病的不好，索性送到了庄子上，是生是死全看天命，或者说是索性送到那庄子上等死也是一种常见的法子。

听着窦清龙说窦林氏已经送回了庄子，窦端云笑着瞥了窦乐心一眼，道；“这下你可放心了吧。”窦清龙说的庄子，倒是极为清雅的，极为适合养病。

窦乐心勉强的抿了抿嘴，脸上却露出一些委屈的神色来，弱弱的道；“多日未见，心儿却想母亲的厉害，母亲不在父亲身边，心儿也放心不下。”

窦清龙有些诧异的望了窦乐心一眼，没有想到平时都十分胆小的窦乐心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发出异议来，虽然声音微弱神态畏缩，但是却是窦乐心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当面违逆了自己的意思，不由眉头一掀，刚才说话，就听窦端云似笑非笑的道：“我那丫头柳月，虽然容貌平凡，但是婉转柔媚，也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讨清龙哥哥的喜欢，不过我想以大嫂子的脾气家教，定然不会和那丫头计较的，那丫头定然会将青龙你哥哥伺候的极好的，而且想来是清龙哥哥疼惜大嫂子，怕你我的婚事闹腾起来惊扰了大嫂子，才将大嫂子送去了庄子养着，等身子好了，就自然会回来了。”她语音清脆，说话间便将好了那两字若有若无的咬了一下音，格外清晰，但是早就知道人已经没了，窦端云这话说的——窦清龙瞥了窦端云一眼，见她神情温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但是想起这个丫头说话从来都是温柔和缓，虽然看起来没有威胁，但是自从这丫头将柳月灌了药送过来之后，他就知道这个丫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听窦端云清清脆脆的强调了一声好了，虽然明知道她是安慰窦乐心，但是窦清龙却莫名的开始怀疑，窦天章是不是把窦林氏没了的事情告诉了窦端云，窦端云特意上门来挑衅自己——但是也只是一念而已，如果窦端云真的知道了这事儿，怎么会还住在窦林氏自尽的碧桐楼。虽然上一次已经死了两个，但是相比于杀掉不怀好意的外男，自己好歹算有一丝亲戚关系的窦林氏，自尽在了碧桐楼这种事情……窦端云一个临出嫁的女孩儿，怎么敢……

听窦端云口齿清脆的说着好了，但是明明知道窦林氏却再也好不了了，窦清龙恨得牙齿发紧，纵然心里只恨不得将窦端云活生生的扯下一块肉来，但是面上却仍然淡淡的道；“心儿还承蒙你费心了。”却绝口不提柳月。

“好歹算是我的晚辈，我们这一脉血脉单薄，日后却要多指望了我弟弟了。”又特意的咬了一下弟弟的音，窦端云笑意盈盈的看着窦清龙，假装没有看到窦清龙瞬间变了一变的神色，“我那弟弟年纪虽然幼小，但是天生出来就……”她笑着瞥了窦乐心一眼，道；“心儿的肚子若争气一些，说不准没两三岁上，就坐上了小爷爷呢。”

那孩子年纪虽小，但是辈分却高，而且窦端云这样说起来，却分明还有一种别的意味在。

那个孩子出生，的确在窦家是无上的尊贵呢。

窦清龙脸上的青筋终于压抑不住的抽搐了一下，有些阴郁的瞪了言笑晏晏的窦端云一眼，道；“我也希望窦夫人的肚子能争气一些。”

他有些森冷的一笑，如今窦林氏不在了，他若拼命些，两三个月内，还不能让那些妾室姨娘传出好消息么。而且，心中怨毒的想着，是不是儿子暂时不说，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这种事情，还是很常见的，到时候这张狂的女孩子乐极生悲，就有的好玩了。

不过心里虽然已经将窦氏的身体诅咒了一万次，脸上虽然平静，却仍然让窦端云听出了一丝怨毒。

窦端云抿嘴一笑，心中却闪过了一丝阴郁。

如果自己的母亲……真的要生弟弟就好了……

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就好了……

自己就能从内到外的开心，就算是想要算计一切，也会是觉得幸福的，就算是压力比现在大很多，不像现在这样有恃无恐知道那个孩子将多么聪慧能干天纵奇才，却只能感到一种浓重的悲哀。

她闭了闭眼睛，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却只感觉到光洁的一片。

指尖微凉，是女子滑腻幼嫩的肌肤，体温微微有些偏低，带着一丝冰玉一样的寒凉。

也许是因为丹田里的那一丝鬼气，也因为灵魂是那样纯粹的鬼仙吧。

或者……是因为这个女子已经无法让人感觉到温暖了吧。

窦端云睁开眼睛，有礼的微笑道；“承蒙吉言。”

窦清龙瞪了窦端云一眼，窦端云抿嘴一笑，抬头望了眼天空，见日头已经晚了，便道；“今日虽然没有见到大嫂子和柳月，但是得了清龙哥哥这一句，端云儿还是很高兴的。”

窦清龙冷哼了一声。

窦端云抿嘴轻笑，不以为意的道；“只是有些事情，端云儿还是要说给清龙哥哥听听。人呢，活在这个世界，总是有许多东西想要的，但是具体能不能要到，要到了之后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些付出的代价和自己得到的东西，是否真的平等呢。”她这几句里，难得带了几分真正的柔和。

“有时候啊，有些人看着水里光润亮洁，以为是珍珠，拼了命的下去，结果到手的，不过是一块石子，只是他发现石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为了追寻那一点水里的光亮，他已经在水里走的太远太深，已经……灭顶了。”

声音清脆的咬词，灭顶二字娇脆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邪魅。

充满蛊惑性的邪魅，那副抓着石头灭顶的画面似乎就出现在了眼前。

窦清龙咬牙，伸手将旁边的树枝抓下来捋了一把叶子下来。

想了想自己背后的力量，又瞟了一眼窦清豹，想起那些自己背后的力量，他当着少女的面，将手中的叶子揉成一团，皱皱巴巴的扔在地上，“但是没有拿到手，谁有知道那到底是石头还是珍珠，而且……即便是灭顶了，也有可能那个人会水的吧。”。

窦端云瞳孔微微一缩。

那些在秋天中曾经青翠的树叶，此时却皱巴巴的毫无生气躺在灰色的泥土里。

不用半天，这些树叶就会烂掉回到尘土吧。

她想，她明白窦清龙的想法了。

呵，还想给他留着一条生路呢，怎么不明白呢，即便是他们在这场斗争中获胜，作为分家夺嫡的他们怎么可能真正的代表窦家传承者窦家的荣耀。

虽然窦家上上下下多少人都学习过各种战斗性的功法，但是窦家之所以成为天师，窦家之所以安然的在红尘中安享尊荣。

不是他们的战斗力……

很多年前，窦家的祖先付出了窦家血脉的战斗力和踏破虚空的所有机会为代价，换回了窦家安享尊荣的本钱——观星。

而星盘和星线，只有窦家最纯正的一点血脉才能修习。

如今窦家上上下下，修炼过观星的，除了窦天文窦天章兄弟以外，窦九娘年少失踪，除了窦夫人肚子里必然会修习这个法门的那个孩子以外，就只有窦端云罢了。

没有观星的话。

窦端云含笑行了一礼，嫣然笑道；“你说的也是。说不准那人拿到了硕大的珍珠，又游泳回了家，从此发家致富，娶了漂亮的老婆，也生了个白胖的儿子，从此安安乐乐富贵荣华呢。”

“正当如此。”窦清龙笑道，虽然窦端云极为柔顺的按照自己的意思补全了后面，但是看在眼里，踌躇满志中总觉得有些诡异的味道。

窦端云抿嘴一笑，道；“今日虽然见不到大嫂子和柳月有些可惜了，但是端云儿还是要承蒙清龙哥哥教导了。”说着带着窦乐心转身离去。

纵然发家致富，但是，从那时候开始，烦恼是不是更多的呢。

荣华富贵真的能就这样长久下去么，美貌的妻子如果容貌不在，换做烦躁嫉妒的性子，也不准那人纳妾呢？白胖的儿子终于长大了，却是个只知道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

那个从深水处拿着珍珠回来得到了荣华富贵，也得到了更多暗藏的危机。

当然……这些危机也有可能妻子贤良儿子出色，但是，如果偏偏有人看上了这家人的财富，要算计这家人呢。

财不露白，是因为财帛动人心。

因为珍珠，可以毫不犹豫的走进水中央。

因为财富，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算计谋划。

我只要我父亲富贵平静，安稳一生。

所以……

既然最后一次都劝不听，那就去死吧。

我走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