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苔想他永远都忘不了四方历五百九十一年发生的那件事，正是那件事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他还记得那时阿爹回来是怎样一副狼狈的样子，阿爹的头发散乱着，脸上和衣服上有着大片的血迹，从门外冲进来的时候是那样的慌张。

他当时正和阿娘一起坐在桌边等爹爹回家吃饭，结果阿娘看见阿爹这幅样子，顿时就慌了，她冲过去把爹爹扶住，着急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阿爹只是摇头，却不马上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只木匣子交给阿娘。“把这个东西收好了，等篂儿长大了再让他修炼。”

苍苔分明记得阿爹当时的声音是那样虚弱，似乎说一句话废了他极大的力气似的。说完这句话，阿爹就又纵身从窗子中跑出去了，在阿爹跑出去之前，阿爹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那时才五岁的他自然是看不懂那一眼中包含的期望与诀别，只知道阿爹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想来当时阿爹的意思是要让阿娘好好照顾他的，可是阿爹忘记了阿娘的性子，阿娘看到阿爹这个样子，当时就急了，跟着也要追上去问问阿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追出去前阿娘又看见站在一旁呆愣着的他，又停下脚步摸了摸他的头，把匣子塞进他怀里，然后才走的。

所以直到现在，他有时候还会做梦，梦见阿娘当时决然的眼神，还有温柔的笑容和抚摸。二十三年过去了，他不是没有怨过阿娘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可是每每想到她的音容笑貌，他就没有办法再苛责她半分。

只是终究他就变成一个人了呀，若非是当时的少主，现在的府君无意间经过，恐怕他一个五岁的孩子也许就要饿死在当时了。

阿娘去追阿爹，一走就是三天，他们两人一直都没有回来。他一个人真的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躲在门后面哭，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时候，是当时的少主推开了他家的门。

当他哭累了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老和尚牵着一个小娃娃站在他面前。老和尚光着头，胖胖的脸看上去很是和蔼，而小娃娃粉雕玉琢的，被厚厚的狐裘包裹着，看上去也十分可爱，所以当时他并没有被这突然出现的两人给吓到。他只是抬着头，愣愣地看着他们。

小娃娃的年纪分明比他要小，但是他还记得那时他说的话，“镜长老，这个小哥哥他为什么哭呀？”

他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他，老和尚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哭呢？可是老和尚偏偏就回答了，他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因为小哥哥的阿爹阿娘都不在家吧。”

歪了歪头，小娃娃接着追问，“为什么不在呢？”

“也许是因为有事情出去了吧。”老和尚答。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似乎是不懂世事的样子，小娃娃压根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已经完全问到了他的心里。三天来他一直在等待着阿爹和阿娘回来，可是他们却一直没有出现。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阿爹阿娘一定会回来的，可是老和尚看了看家里，又看了看他，却最终还是叹气道：“也许不会回来了吧。”

当时他应该很生气的，他应该是要冲上去打那老和尚一拳，说阿爹阿娘一定会回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老和尚慈善的面目，还有悲悯的眼神，他只是悲从中来，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也许是被他的哭声吓到，小娃娃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过了好长时间，直到他哭得嗓子都痛了，然后才小声地开口，“镜长老，我们能让小哥哥和我们一起走吗？”

老和尚似乎是有点奇怪小娃娃的这个要求，但是却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蹲下身，一把将小娃娃抱起，然后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苍苔至今还记得老和尚扶起他后的第一件事是把他衣服上的灰尘掸了掸，然后才是牵着他的手，轻声问他，“愿意跟我走吗？”

其实他应该是不愿意的，因为他要在家里等着阿爹和阿娘回来，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他，阿爹阿娘不会再回来了。于是他迷茫地看着老和尚，老和尚很老，额头和眼角都有着皱纹，但是给他的感觉却很可靠，况且那时的他也很饿，想吃东西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所以他最终是收敛了声音，点了点头。

就这样，他成了老和尚的徒弟，离开了他曾经生活了五年的家，跟着他到了一家寺院中。后来随着他逐渐长大，他知道了自己师傅的身份是悬空禅寺的长老，现在则是住持方丈，而他，在师傅的教导下，也逐渐成为了悬空禅寺新一代中还算有名的人才。

师傅和善，待他极好，悬空禅寺也是能磨练人心性的地方，十五年的时间足够他静得下心来，把过往的一切都埋葬。十五年他有时候还会想起阿爹和阿娘，想起阿爹惨白的面孔，阿娘温柔的眼神，但他却不曾在别人面前提起过分毫。师傅知道他的经历，却给他起了苍苔的法名，就是想让他如同苍苔一样，坚韧而有大毅力。

至于那个因为出言而改变了他命运的小娃娃，就是他的少主—李修辟。他一直都很感激他，感激他在那个时候提出了那样的要求，因为他清楚的明白，倘若少主不曾开口的话，师傅就算是同情他，却也不会收他做徒弟的。他曾立誓要回报少主，因此在他二十岁那年，少主上门像师傅要求让他帮他做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不清楚少主和师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师傅从来不曾告诉他，但师傅待他总归是上了心的，当他离开悬空禅寺的那天，师傅给了他一个锦囊，让他离开寺院的时候再看。

后来他拆了那个锦囊，里面是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短诗，那首诗后来他在莫师药的口中也听到过，正是“我有仙心一颗，久被尘劳封锁。何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当时的他看到这首短诗，只是随意一笑，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在少主身边的日子，他可以感受到少主巨大的变化，少主不再是那个粉嫩又善良的小娃娃，而是一位胸中丘壑纵横的男子，他冷清，但从他的表面上却看不出来。人人都道少主性子温和，但只有他和碧垣知道，少主的心中，有着怎样的野望。

他也曾被少主所勾勒的未来所震撼过，所以一直都很渴望能够帮助少主视线这个愿望，然后顺带着，他可以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爹为何会是那样狼狈地回来，而他至今都藏得极好的、那本装在木匣子里的《大日玄法秘录》又是怎么回事。

因此，当白颜这个女人出现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深刻的危机。少主在她的面前就似乎变了一个人的样子，虽然是像以前一样笑，但是他能感觉到其中的差别，那种笑是发自心底的笑，而不是敷衍的笑。

他不喜欢白颜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因为失忆的关系，什么都不懂，但这不意味着她人不好。老实说，这个女人，是一个极有个性的女子，温和却有着自己的主见，就连阿嘤小姐都很喜欢她。他眼看着这个女人在抱云庄中越过越好，却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和白颜一道从流波山回来的时候，她竟然刚好遇上了凰徵华！碰见少主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于是所有的矛盾就从这里开端了。

和麝月宫的联姻是一开始就少主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这点他清楚，可他同样清楚少主对这个女人的看重。为了防止少主为了这个女人而放弃这片大好的江山，他劝诫少主一切按照计划来做，而少主也同意。

于是就像所有俗世的话本中所写一样，白颜离开了少主，但少主却不肯就这样错过，即便是娶了三山第一的美人，少主的心中似乎始终都只有一个白颜，为了她，少主在暗中设下连环的局，还说只待打下裂墟便要让那女人回到他身边。

看着少主这样痴情的样子，他其实是为他感到不值，白颜那个女人，早就和镇墟殿的二公子勾搭上，她的心中，哪里还有少主的位置？！

随着煌日府君之位的到手，少主的心思是愈发明显，他打定了注意要在道品大会上挑战那个白颜喜欢的男子，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不能否认，镇墟殿的夜容止确实是一个值得敬佩的男人，虽然他在三山中是以姿容闻名，但是负责协助少主掌控逆部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男人在镇墟的裂天军中的地位。所以他看着少主和这个男人在摘天楼前大战，看着夜容止被少主的剑气所伤，也看着白颜、不，现在是青要这个女人在看见夜容止受伤后那种绝殇的样子。

当时的他就在心痛，他很想冲上去问问那个女人，为什么只看到了夜容止心口上那道三寸长的伤口，却没有看到少主背后那道更长的伤痕，从左边的腰际一直斩到右边的肩头，深深的伤口边上是翻裂的血肉。

但是少主不说，只是把他的狼狈很好地掩饰在后面，不曾让那个女人看见。他甚至是笑着，看着那个女人在夜容止面前着急的样子，只是明亮的眼神逐渐变得晦暗。

他是不懂这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懂为什么阿娘舍得把他抛下去追阿爹，也不懂为何少主为这个女人做了那么多却从来不曾告诉她过。只是他想，如有今后，他定然不会去尝试这种感情，因为他不想再受伤，也不想看着亲近的人受伤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