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离的脸色有些僵硬，他看着我，捏紧了的双手却是显露出他的不安，“青要，你想做什么？”

以他同样是大宗师的修为，十离定然是察觉到了我身上的变化，所以他的戒备我看在眼中，却没有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样，我轻声道：“放心吧，我不会随意对你们出手的。”

“那容止呢？你要不要……”紧皱的眉头，十离的眼中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却又被他紧紧束缚住。至于要什么，却是没有说下去。

抬头，淡然的目光看向他，“我要带他回去。”短短的一句话道尽我的决心，没错，我是打算将容止带回昆仑虚去，在想明白一切的来龙去脉后。非是我心软，只是觉得终究还是欠了他一份情而已，哪怕他最初接近我的目的是为了那太苍熏华，我神族的至宝。

没有心酸，不知为何，曾经为了这件事情使得我心中焦灼得几乎都痛了，但经历了大起大落，现在这个时候，我居然已经不再有那种被欺瞒了的愤怒，只余一缕淡淡的遗憾，清浅得如同三月的微风一般。

“我要带夜容止回昆仑虚，我会把他的病治好，然后再把他送回来，你无须担心。”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在意十离骤然怔住的模样。只把小家伙唤醒，让它变大，我小心地把容止的身子平放在小家伙背上。

趴着的小家伙此时也格外安分，我知道那是因为它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的缘故。我虽然帮它处理了一下方才因为和十离他们对战而落下的伤口，但恢复总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可是……”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十离却又突然提出了反对的意思，“你把他带走的话，镇墟殿那边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和颜绝交代？”

“你只管把我的话对夜颜绝说了便是，他应当知晓，在这裂墟之中，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治他这七阴绝脉。”语气淡得仿佛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头也不抬，小心地把容止的身子放平，又继续帮他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角。

“可是……”十离还要接着说什么，我估计他是不知道太苍熏华的事情，却也不耐他再说下去。现在的我，只想快些回去昆仑虚，去看看许久不见的哥哥，他一定惦念我很久了。

用冷清的目光扫了十离一眼，他总算是识相地闭上了嘴，一双闪烁着忧虑的眼睛却没有放过容止。

诡异的寂静中，慢慢地把容止的衣服压平，然后又整理完他的头发，把他嘴角的血迹也擦了干净，我这才跨上小家伙的背，看了一眼面色挣扎的十离，又看了眼似乎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冥蝶，最终我的目光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李修辟身上。

李修辟一人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身后分明是尚得烂漫的夏日光景，但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寂寥，仿佛整片苍茫的天地间只余下了他一人，尤其是他身上那种寥落的气息，让我还是不自觉地心抽痛了一下。他见我看他，笑了笑，那种笑容，却带着浓浓的自嘲意味。

“修辟……”我轻声唤道。

唇角的弧度愈发弯曲，带着脏污的血迹，他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让我看不清其中的情绪，“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对不起。”沉默了半响，腹中似乎要说的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了这三个字，我实在是不知怎么开口，因为突然懂得了修辟的难处。

这个男子，他应该是爱我的吧，只是宿命安排了我们不可能一起走下去。我知道煌日府君的位置并不只是他最终的目标，他的眼光，放在这裂墟的六合八荒之中，所以是注定不能和我一起回去的。况且我终究是要在他和容止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来，哪怕这个选择是两个人我都不选择，我依旧不会选择他。

“哈哈，哈哈哈~~~”突然爆发出的一阵笑声让我有些惊诧，可旋即又看到李修辟眼中似乎流转的水光，才要开口的话又被我咽了下去。

只笑了两声李修辟便不笑了，缓缓地收敛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又将眸中的情绪也尽数掩去，他的语气变得认真，“颜颜，难道你真的要这么残忍吗？”

残忍吗？对他，也许我真的是残忍的吧，可在爱情的世界中，没有谁是不残忍的，一场赌局总是会有赢家和输家，而每个人在成为赢家的同时，不免也背负了输家的罪过。

心中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波动，似乎是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在春风过后平静下来，最终化为一潭死水。我缓缓地抬眼，逼迫自己冷声道：“修辟，我说过的，有些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管怎么挽回都是挽回不来的。当你在麝月宫中选择了凰徵华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这个结果的。我不是那样大方的人，我也有着自己的自尊，你该懂得。”

“可是不是说好只要我拿到两生莲，你就嫁给我的吗？”淡然的语气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李修辟倒是一直看着我，目光不曾旁落半分。

垂下眼睑，我还是将真相说了出来，“是我骗了你，我只是想靠你的力量帮我找到两生莲罢了，并没有真的打算嫁给你的。”

“所以呢？你现在拿到两生莲了，就打算走了吗？”

自然而然地点头，我目光轻盈地望向他，看似是没有半分愧疚。

又是一阵沉默，李修辟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说话，而我看了他片刻，最终还是又开了口，“修辟，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还有阿嘤，你也要好好照顾他。有些事情，既然你想做的话就去做吧，这次我不会再碍着你了。”伸手在小家伙背上怕了一下，让它慢慢地离地腾空，我深深看了一眼他，最后道了一句，“珍重。”说罢，便骑着小家伙向阊阖外飞去了。

没有让自己的视线停留片刻，因为我怕看见修辟失落的样子，也不想再听见他的挽留，因为我怕自己后悔。所以哪怕是听见风中隐约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颜颜！”，我依旧只是强忍住了眼眶中几欲落下的泪水，反而是随着小家伙加快了速度，只让那道单薄的身影停留在原地。

修辟，感谢你曾经给过我的美好，就让那些最初的纯粹留在我们彼此的记忆中，哪怕你现在伤怀，但时光总会冲淡这一切，待有朝一日，也许你再想起年少时的事时，你在也想不起我的面容，却还能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爱恋，只为了圆一个人的劫。

后记：

“沧流历六一四年，煌日府君李修辟联合麝月宫之势，以百万战部之力逼近昆吾。当是时，镇墟殿二公子夜容止失踪，大公子夜颜绝亲率裂天军迎战，不敌。昆吾败，夜颜绝战死，亦有人称失踪。至此，三山合一，李修辟为裂墟主，史称煌日君……”

合上手中的《裂墟记事》，玄衣男子的眉眼平静，面容无悲无喜，反倒是他身边的青衣男子神情古怪，惊喜中又夹杂着一丝担忧。看了眼玄衣男子，青衣男子柔声道：“阿夜，不要太担心了，我占卜过，虽然不清楚你哥到底在哪里，但就连史书上也只是记载有可能是失踪而已，所以一定能找到你哥的。”

听他所说的话，青衣男子赫然便是莫师药，而玄衣男子，则是被青要带去昆仑虚的夜容止。

没有接话，反而是换了个话题，夜容止的神情平静得不像是背负灭门之祸的人，他的语气淡然，“镇墟殿怎么样了？”

闻言莫师药的脸色一变，似乎是挣扎着究竟要不要说，纠结了一会儿后，他还是皱着眉头，语气苦涩，“镇墟的势力该散了的都散了，幸好李修辟并没有对镇墟的人赶尽杀绝，而且殷墟的话，也派了人镇压的，这点你也不用担心。”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安慰很是无力，说道后面，莫师药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好是想着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个人，具体情况我慢点说给你听，说说你的身子，到底是好了没有？是青要给你服用的太苍熏华吗？”

听到莫师药的问题，夜容止突然有些仲怔，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株巨大的古树，那树上蓁蓁的叶子，却没有一朵花。然而等青要用她的血浇灌下去的时候，那树却骤然开出了一朵花——太苍熏华。太苍熏华极大，大得足以让青要把他安置在里面，那时的他，虽然身子是不能动的，但他的意识却是完全清醒，所以他能看见青要做的每一件事情，包括把他带回昆仑虚，见到她一身风骨的哥哥，以及她隔开自己的手腕给古树浇血，他都看在眼中。

那个时候他真的很后悔，想阻止青要的动作，他不知，那太苍熏华竟是要靠神族之人的精血浇灌才开得出来。他看见青要苍白的脸色，看见她倔强的咬着自己的唇瓣，心里那种如同凌迟一般的感觉。他后悔自己不该去招惹这个有着自己执着的女子，却也听到她迟来的抱歉。“容止，对不起让你成就了我的劫难，是因为我，你才会有这样的宿命。”

当时的他急得想摇头，又完全做不到。他想告诉她，不，不是这样的，是他成了她的劫难，或者说，他们之间的相逢，本就是在劫难逃而已，可他没有办法说与青要知道。

后来他就是被太苍熏华裹在其中，吸收了青要精血的花不断洗刷着他的经脉，将他经脉中的阴气慢慢净化。那段时间，青要不是每天都来看他，却也是隔个两三天就会来一趟，来的时候，她会对他将一些她年少时的故事。每次来的时候她都是笑着的，可不知为何，那时的他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总觉得青要似乎是要离开自己了一样。

果然，他也不知在太苍熏华中待了多长时间，直到有一天，他经脉中的寒气完全消失，而他也在那瞬间感觉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他头顶的那片天却是破了。虚空中仿佛生生地被撕裂出一道口子，不断地有强大的灵压向他压迫而来，但幸好有太苍熏华的庇佑，他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当时他分外担心青要，可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于是他只能是继续躲着，直到那被撕裂的虚空慢慢弥合上，而他也成功地从太苍熏华中走了出来。

可是他没有见到青要，周围也没有任何人，他翻遍了整座昆仑虚，却都没有找见一个神族中人的踪影，那时他恍然大悟，青要是真的离开了，而且是永远的离开了。

可这样的结果又怎能让他接受呢？于是他又在昆仑虚待了小半个月，那小半个月中，他生不如死，可还是没能找到青要，甚至没有她遗留下的任何踪迹。

最终他只能是绝望，绝望地离开昆仑虚，回到三山，却又是这样的一副情况，三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三山，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莫师药，却又听到那样的消息——李修辟统一了三山，而他的长兄，却是生死不明。

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或者说他这样一颗苍夷的心也再没有任何波澜。轻轻点了点头，给了好友一个确定的信号，夜容止缓缓起身，走到屋子外边。

这儿是莫问阁在昆吾的店面，同一三山之后，李修辟并没有对原来的宗门做太多的改变，只除了三山中不复有镇墟殿，而麝月宫归并入煌日府，归煌日府管辖外，其余的宗门多数依旧是好好的，因此莫问阁还是原来的莫问阁。

站在莫问阁的楼上，依着栏杆眺望外面的风景。街上依旧繁华的街景似乎说明了南明城还是那个南明城，与镇墟殿管理下的南明城并没有什么不同，普通的百姓和修者都照常过着日子，街上的那些建筑也还是那些建筑。

缓缓地闭上眼睛，夜容止摸着手中一瓣带有红丝的花瓣，那是太苍熏华的花瓣，他特意取作纪念的，眼前恍惚间又浮现初见青要时的画面。

那个时候，那个女子安然地站立在小船的甲板上，明媚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恍如经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