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木门，雨滴打在伞上“噗噗”作响，屋里的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但依稀可辨。

“小瑟没考上也好，就让她在县城里找个班上上，早晚都能见着。”叔叔说道。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三年我们照顾她就仁至义尽了，她还想在我们家待一辈子啊？”

“你怎么总说绞理，再大一些她也要嫁人了。小瑟这几年也都乖得很，有她在这个家里，想儿子也想得少一些。”

婶婶猛然间就提高了声音，“别跟我提儿子，你上个什么倒头班，连儿子也不管。”

“不关我上班的事吧？儿子出事难道是我的错不成？”

婶婶此时有些歇斯底里地吼着：“叫你别讲我儿子，你又讲？！”话没落音，又伴着一声瓷器落地的响声。

李小瑟想一定是又碎了一个茶杯了。

李小瑟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又走向了院外。原来叔叔婶婶并不是第一次争吵了，只是没当着自已的面。家里那种淡淡的宁静的氛围，只是刻意营造出来的而已。

冯元明还站在对面的街角处，欲走还留的样子。凌度阳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小瑟觉得有些孤单，此时心里空荡荡的，她朝冯元明靠近了。

“你还么还在这里啊？”

“我看你没进门，就多等了一会儿，怎么了？”

李小瑟抬起头，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看到冯元明一如往常般地阴沉着脸。他好像总是有很重的心思，成天闷闷不乐似的，跟他的年龄不太相符。他不和人说，也没人去问。

李小瑟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什么怎么了啊？没怎么啊。突然发现肚子有点饿了，走，我请你去吃碗馄饨。”

“好，我也有点饿了，还是我来请你吧。”

“算了算了，哪个请都一样的。”

“不行，我来请你。”

李小瑟微笑着，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朝那个小巷子走去。那儿有家馄饨馆，晚上总是营业到很晚。

两个人走在无人的小巷子里。巷子虽然不算宽，但也足够两个人并行，本来并肩走着的两个人却因为两把雨伞的缘故，间隔着一些距离。

馄饨馆在巷子的尽头，走过巷子却又是豁然开朗，呈现出另一番景象，这是一个十字路口。馄饨馆里，一盏白炽灯发出昏暗的光，地面也是潮湿的。四张八仙桌加长条凳无规则地摆放着。李小瑟觉得每次到这家店来总是有些不方便，两张八仙桌就顶在门口，倒显得店里面又有些宽敞的多余。

老板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瘦削的男人，嘴角向上，好似整天都在微笑着。

李小瑟喜欢到这家店里来吃馄饨，一是因为老板的穿着极为干净，这与其他那些灰头土脸的店主完全不一样，还有就是因为他话不多，很安静。

老板看样子是打算打烊了，见他俩进得门来，便说：“一大一小两碗？”

冯元明看了谢春梅一眼，说道：“两个大碗。”

李小瑟没有说话，找到里面那张桌子坐下，她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有些烦心。

馄饨上的很快，李小瑟用勺子轻轻地把浮在面上的一层胡椒粉晃沉了下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馄饨汤。她觉得去馄饨馆主要是喝汤，吃馄饨倒在其次。

气氛有点尴尬，还是李小瑟先开了口说道：“冯元明，我明天就要回老家了，你没什么话跟我说吗？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

冯元明笑了笑，“说什么呢，还用说吗？”

“算了，不说拉倒。”李小瑟此时倒是希望冯元明挑明他的态度，不管结局如何，或许今后的生活中会有一些念想。

冯元明说道：“其实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就是凌度阳。”

“凌度阳怎么了？”

“凌度阳喜欢你。”

“嗤，这还要你说？”

“你知道你到高三以后，为什么没有人来追求你了吗？”冯元明见李小瑟没答话，于是继续说道：“其实那些校外的人还是会来找你的，只不过凌度阳给你挡了驾，为此他可没少吃苦头。”

李小瑟放下手里的勺子，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冯元明。

“你知道有段时间，凌度阳天天和校外人打架，你以为他是混社会吗？不是，和他打架的都是来找你的人。为了这些事，他差点被学校开除了。”

李小瑟皱了皱眉头，眉间挤出一个浅浅的“川”字。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觉得好像不完全是感动于凌度阳对她的好，更多的仿佛是受了很大委曲似的想哭。

李小瑟想说些什么，她想表达一下凌度阳是个仗义之人，脱口而出的却又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她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难道你不怕我去找凌度阳？”

冯元明说：“公平竞争就是了。”

李小瑟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你连表白都不敢，就你也配竞争。”

冯元明的脸忽地就红了。

“非要我说出来啊？我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呸！我只知道你每天像条狗似的跟着我。”话一出口，李小瑟自己倒吓了一跳。

冯元明此时也站了起来，板着脸说道：“小瑟，我不敢向你表白，是因为我害怕，害怕遭到拒绝后，以后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

李小瑟没有再说什么，快步向店门口走去。此时她的脸上已是泪痕狼籍。

刚出大门时，她差点撞到一个人，那人开口说道：“谢同学，是你？”李小瑟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学校传达室的老人。此时，馄饨店老板说道：“爸，你来啦。”

李小瑟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想什么，转身朝着那个她不认为是家，而是寄人篱下的栖身之所快步走去。

馄饨店里，老人和馄饨店老板摆上了几色小菜，两人对饮了起来。

此时冯元明也不知去向。

李小瑟的脚步越来越慢，她有些舍不得离开这座小城。这里的路比农村的宽，街上有路灯，晚上就算是一个人走路也不致过于害怕。

李小瑟想到家乡，心里就有了些落寞之情，那儿山清水秀，空气清新，从小学直至初中毕业，她都无比倾心于那里的一草一木。只是这三年来，她走出了乡村来到小城里，又觉得这个并不繁华的小城有些魔力似的，自己已经不愿离开了。

刚刚来到这座江南小城时，她处处都能感觉到与乡间与城里的距离，也因此有些自卑，这种自卑又促使她的内心变得有些自傲，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只是高考的压力太大了没有发挥的好，才与大学校门擦肩而过。

她知道，等待她命运转折的只是叔叔家的那一道门。

推开门，叔叔婶婶都在客厅里坐着。

她进门后每走一步，便发出“噗哜”一响，心想这婶婶给买的皮鞋怕是要毁了，于是有些不安地站立在那儿，不敢挪步。

婶婶看着谢春梅裤脚处全湿了，只一会儿就见她站的地方汪了一滩水。

“傻站着干什么啊？快进屋换身干净衣服，瞧你这脏的，哎呀真是要了命了。你还是先放点热水泡泡脚，寒从脚下起，别搞生病了。”婶婶唠唠叨叨的。

李小瑟觉得婶婶就像妈妈一样，她扑在婶婶的怀里，泪水汹涌而出。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李小瑟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迷迷糊糊地睡将过去。

第二日醒来，李小瑟觉得昏沉沉的没有精神，伸手摸了摸额头，有些发烫。她知道叔叔婶婶此时已经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人，不由得悲从心来。她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那个装着备用药品的抽屉，拿出了退热药和感冒药，胡乱吃了几片。

李小瑟只是喝着白开水，她并不觉得饥饿，也没有动手准备早餐，她坐在窗前谋划着自已的前程。开始着手准备应聘简历，她对自已的高中学历很不自信，却仍还是投了几份简历。不出所料，简历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县城开发区的企业在毕业季适时举办了用工招聘会，李小瑟也去了个大早，却没料到早已是人山人海，看着前来应聘的男男女女眼神中的期盼和焦急，李小瑟感到有些难过。各家企业贴出的用工标准，除了一线工人外，也没有她合适或合适她的岗位。

回到叔叔的那个家，她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在这三年里，自己倒是受到了叔叔婶婶无微不至的关怀，无疑比她父母给的要多的多。自已高中已经毕业，再也不能住在叔叔家里了，她想着搬出去住。

李小瑟在有限的几个人中寻求帮助，首先想到的是宋家兄弟，还有姐姐。至于父母和叔婶，倒早早排除在外了。姐姐自过年后也没见过几面，每次都是姐姐去学校找她的，问她在做什么事，她也不说，估计状态也不是多好。找宋齐光倒是没什么问题，现在他还不是多有能力，进厂当个工人应该没问题，但这不是李小瑟的选择。最后，李小瑟将重点落在了宋天骐的“宋记老鹅汤”的店里。

李小瑟在吃晚饭的时候，才真正下定决心，先到“宋记老鹅汤”店里去做个服务员。晚餐中，叔叔像是意识到了气氛的沉闷，有意无意的说着闲话，想打破这种沉闷，却未料气氛显得越来越压抑。

李小瑟干脆挑明了说：“叔叔、婶婶，我打算找个工作，要是成了的话，我就搬出去住了，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叔叔的声音很平和，他说：“傻孩子，说什么谢不谢的。工作有眉目了吗？”

“还没有，正在找，应该很快就有着落了。”李小瑟说。

这时，李小瑟的婶婶默默地端起饭碗站了起来，迅速走进了厨房。隔着玻璃窗，李小瑟看到她的背影，她明白婶婶的心底肯定是难受的。或许是因为她的离开，或许是想起了他唯一的死去的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