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林下，丝竹悦耳，一身白袍的青年男人修长手指于曲起的膝上轻扣节拍，“青儿，义父为你定下的这门亲事，惟愿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怨恨义父。”

青年男人风骨如仙，仿佛浑浊人世唯一的清流，无一处不是逼人注目。

“青竹怎么会怨恨义父呢？”她疑惑地问。

“林楚是个好孩子，只是……”

见义父欲言又止，她便问，“义父，师兄怎么了？”

男人挥了挥手制住了吹弹，低声感叹道，“他无所谓。青儿，义父倒是不放心你。若有一日义父驾鹤而去，唯最牵念的也只有你。”

“青竹可有做错过什么事让义父不放心的？”

男人默默地注视着她却并不回答她。

“何况义父身强体健，还可百岁无虞，焉能说些晦气话？”

男人笑了一下，又正色道，“青儿，人世无常，若有一日我猝然辞世，那也是天道自然。”

“义父——”

她蓦然一惊，就在此从梦里惊醒，一睁眼看到的是床帐的顶。她多少年没有梦见义父了，为何偏偏此时梦见？这是她的回忆！难道那个人真的是义父？不！不可能！义父明明是她亲手下葬的！

“你醒了？”

傅青竹偏头过去，见到人不禁惊讶，“珑娘？”她记得昏迷前见到的是个她不认识的女人，并不是珑娘。

“救你的人不是我！”珑娘显然看出了她的疑惑，便替她解惑道，“救你的是黄夫人，我只是在这里帮忙！”

“黄夫人？”当时那人是直接称呼了她的姓氏，但她几曾认识过这样的人？

珑娘便继续说到，“江湖三大神医之一，苗疆巫医葛氏，她夫家姓黄，所以现在都称呼她为黄夫人！”

“哦！”傅青竹确实不记得自己有结识此人，便不再多想了。

傅青竹细打量了眼前的珑娘——她一身素色粗布衣，挽髻也不戴任何饰物，和以往光彩夺目的她全然不同。关于藏金洞府那段的事她也记起了，故而明白珑娘的处境变化。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珑娘是有些本事的，就这样平平庸庸像个一般妇人一样过活实在太浪费了！

“我现在只想治好情儿！”

“她怎么了？”当初她没有太关注珑娘和独孤情的事，所以不太清楚独孤情到底情况如何。“你不是说黄夫人是神医，难道这么久还治不好她？”

“没怎么！”珑娘也无意多说，转过身去又问，“你要喝水吗？”

“不用！”珑娘不愿意多说，她也不会多问，倒是她想起来别的事，“荆不夜呢？”最后她见到的是真的还是她的幻觉？

珑娘回过头来回答道，“他伤得很重，现在还昏迷不醒！”

傅青竹听了略担忧，立刻想要起身！

“别起来！”忽然有人轻声喝道，带几分威严！

傅青竹没能起来，被珑娘压住了，接着她看到一个长眉修目气韵祥和挽着已婚妇人发髻的女人，和方才说话声音并不是很贴合。

女人先自我介绍道，“我是黄葛氏！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黄夫人！”

傅青竹看到了她的人，确定她是她昏迷前见到的人，也再度确定了她以前不曾见过她。

黄葛氏走过来，招手让珑娘离开了些，她自己挨着床坐下了，语态温和道，“傅姑娘，你还需要休息。那位荆公子伤得确实不轻，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你不用担心！”

傅青竹暂且安心了，看着黄葛氏，始终疑惑，“你知道我是谁？”

黄葛氏点了点头。

“可我不认识你！”

黄葛氏眉目祥和地笑了，“我初见你时你是叱咤江湖的寒月宫少主，而我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南疆大夫。我知道你很正常，你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应当！”

傅青竹听了也笑了，带着几分嘲讽，“而如今你是名动江湖的神医，而我是一个被江湖围杀的复生阴魂！”

“世事无常！”黄葛氏不无叹息。

傅青竹道，“谢谢你救了我！我欠你一个情，日后一定报答！”

“你不欠我的情，我救你是还了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

黄葛氏道， “我出身南疆，夫家在北寒之地，而我却每年都要来此地行医足一月。”

“为什么？”傅青竹不解，就算她是有济世为怀之心，也不必要非得来这个地方。

“因这是一位故人之约！”

“故人？这个故人我认识吗？”傅青竹觉得她应该不是无来由地说这些。

“你认识，你和他很熟悉！”

傅青竹不禁好奇了，“是谁？”

“正是你的义父，寒月宫宫主傅无涯前辈！”

傅青竹懵了一下，之后想起了自己的义父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他性开朗豁达好结交，而且他结交人从不看出身贵贱也不论才能高低，似乎全凭喜好，是卑微低贱的乞丐也好，或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名门，他都一视同仁，老少更加不介怀。

傅青竹回想起来，自己从义父那里只学会了武功，其余的义父的优点她半分也未曾感染到。她想便是因为自己如此不可造才导致寒月宫覆灭，一时悲从心来。

黄葛氏叹息道，“傅前辈天纵奇才，无论是在武学上的造诣还是私下不为人知的医巫天赋都是天下无二，可惜他却猝然辞世，真让人倍感遗憾，也不由叹息世事无常。”

傅青竹想起方才梦里忆起义父曾对她说过人世无常。

“傅前辈当真是是一位奇人，想我幼时曾蒙受过他的指点……”黄葛氏颇有感慨，看着傅青竹又道，“今日遇到你我才明白过来，傅前辈与我约定让我每年在此地行医一月，原不过是为了今日与你相逢，帮你这一回。”

傅青竹又愣了一回，“你是说我义父在世时候便早早预料到我今日之事？”

“世有异人能知前后事，而你的义父我相信他就是这样一位奇人。”

“可义父已经离世二十六年了！”她知晓她的义父与凡俗人不同，有几乎可谓通天彻地之能，但二十六年后她的事他竟都预先替她安置了吗？想来傅青竹感动又悲伤。

“你义父很宠爱你，我想如果没有他，不会有后来名动江湖的傅青竹。你虽只是他的义女，但他将你视若珍宝，没有一点不比亲生。”

是啊！义父待她没有一点不比生身父母更好，他对她是疼宠之极的。

“无论如何，你还活着，傅前辈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黄葛氏也不无高兴。

黄葛氏让傅青竹想起了自己曾有过被义父那样好好地疼爱珍惜，但她却将义父一生的心血寒月宫毁于一旦！“可我活着只是让义父蒙羞！”她若是死了，更是无颜面见他！

“傅前辈那样的人不会看重任何外物。他是一个不能再好的父亲，他只会希望自己的儿女好好活着，最好快乐安康一世无忧！”

傅青竹又不禁笑了，笑得眼泪掉落。是啊，他义父是那样的人，但越是知道那样，她才越是羞愧为他的女儿！

黄葛氏看她的模样，唉叹了一声，有些惭愧道，“是我不好，惹你哭了！若傅前辈在，得训我了，让他的宝贝心肝伤心可是大罪过！”

黄葛氏后段逗孩子一样的语气惹得傅青竹笑了，“这么多年，义父走后就没人跟我谈起他，我很感激你！”许是因为谈起义父，所以傅青竹对黄葛氏的感情莫名亲近。

黄葛氏微微一笑，“都说傅青竹无情冷血，可我看来，你明明是个有真情的，只是那些卑陋之人入不得你的眼吧？傅前辈珍爱的女儿怎么会差呢？”

傅青竹微微动容。她这一生，所看重的东西不多，而不负义父的女儿这个身份是她所求。

“那些只因你是人非妖便对寒月宫赶尽杀绝之人鄙陋无知令人不齿！”

黄葛氏颇有些愤慨，傅青竹倒反是平静，不过缓了一会儿，傅青竹才意识到，“你也知道我是妖了？”

黄葛氏软语说到，“我是南疆巫族之后，对妖这些异类都有些了解。你不用担心，我并不怕，也不会泄露出去！”

傅青竹不由得看向旁边的珑娘。

珑娘略有惊诧傅青竹会留意她，但看她望过来她只一笑道，“以前我不相信世间有妖，所以当年他们说你是妖我也不信，但后来遇到了灵歌，由此我便信了世上原来真是有妖的！不过对我而言，你是人是妖并没有什么差别，你仍是傅青竹！”

黄葛氏忽然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珑娘便躬了下身，悄然出去，像是黄葛氏的丫鬟一般听话。

傅青竹想着，珑娘以往在藏金洞府，虽说也只是个得了主家姓氏的下人，是替人办事的，但仗着藏金洞府的背景到底有几分高傲，如今却要对人低头哈腰，她何至于如此？

傅青竹看着黄葛氏，“她到你这里是替她女儿求医的是吧？”

“确实！”

“我怎么觉得她是给你当下人的？”

黄葛氏笑了，“你这是替珑娘不平？”

“那倒不至于！只是觉得她若是在你面前做些端茶递水的丫鬟的事浪费了！”珑娘那一手替藏金洞府理财的本事当世难寻，说实话，她以为珑娘就算离开藏金洞府，也应该有很多门派愿意招她去的，却没想到她屈居在一个大夫门下做着这样的事！

“她确实是在我这里做端茶递水的事，但你以为是我让她这样的吗？”

“难道不是？”

“是她自己！”黄葛氏更为感慨道，“我以前也是和她有过交道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如何不清楚？只是我也才知道，她是个好母亲！”

“她是为了她女儿自愿在你这里端茶递水求你给她女儿治病？”

黄葛氏点了点头。

“她来了多久了？”

“跟了我快一月了！”

“她女儿那么严重吗？你是神医都治不了？”

“不是治不了，是不能治！”黄葛氏一声叹息。

“为什么？”

“因为我和藏金洞府有关联。藏金洞府已通令整个江湖下，不许任何人收容她们母女，否则就是与藏金洞府为敌！而我夫家是商户，许多事又仰仗藏金洞府，所以我不能得罪他！”

“独孤一掷还真狠！”傅青竹不由感叹。珑娘这大半身都为藏金洞府尽心尽力，纵然犯了他的大忌，但他竟旧情和功绩都不顾，如此赶尽杀绝！

“是啊，独孤一掷对珑娘确实太无情了，不过珑娘恐怕也确实触到他的痛处了！”

“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傅青竹轻蔑道。

“为了一个女人？”

傅青竹转口道，“这件事你还是没必要知道太多！独孤一掷不会喜欢太多人知道他的事！”

黄葛氏又是一笑，“是啊！在江湖上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秘密好！”

傅青竹觉得自己和黄葛氏倒是出奇的聊得来，她寻思了片刻又道，“不过若按照藏金洞府的说法，你如今这样不是也算收容了珑娘她们母女吗？”

“我并没有收容她们，只是也没驱赶而已！”

想了想，傅青竹又问，“你真不能出手帮她们母女？”

“我当然也想帮她，只是……需要机会。”

“需要什么机会？”

“独孤姑娘的脸被独孤府主的火器所伤，烧伤严重，必须要上好生肌活血的药才可能恢复她的容貌。这药我不能直接给她们，只能让她们自己想办法从我这儿偷走，那样就不算我的事。但眼下我缺一味药材配这药，而这药材又不常见，我需要藏金洞府帮忙才能取得，所以如果没有别的人来治相似的伤的话，我就没办法找到借口从藏金洞府手下拿到药材，也就无法配出药。”

黄葛氏既然能说出这些说明她确实想过了，傅青竹也不为难她，又问，“除了你，还有谁能治好独孤情？”

“当然有，我也不敢认医术天下无人可及。能想到有两家，可……西域云家如仙踪难寻，南海无忧岛也是缥缈之处，恐怕对珑娘来说都很难！”

竟然这么巧！“我打算去无忧岛！”傅青竹说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