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蒙蒙亮的时候，我被冻醒，正光着身体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手脚稍微一动，便是钻心刺骨的痛。我咬咬牙，跌跌冲冲的爬起来，给自己套上衣服。

“肖筱洁，你真勇敢。再坚持一下，不是第一次这么倒霉了。”我和自己说，抬头看见阳台外面的路灯还亮着，心头乍然一动，声音也因此而抖抖索索，“马上就会好的，快出太阳了。”

窗外是整栋整栋的大楼跟怪兽一般林立，没有一家有灯火。

抓上包和门口的一串钥匙冲出门，公寓在11楼，电梯有两个，一个在底层，一个在二十八楼。此刻对我而言，等待是件可怕的事，在任何一个地方孤单的停留都会引起窒息。

我一口气往下跑，隐约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注视。它躲在暗处，随时都可能出来咬我。几乎是爬上那辆停在角落里的红色轿车。副驾驶座前的抽屉里，有一把银色的钥匙，我把它抓在手里，还在……还在……只要它在我就还能离开这里。

我手脚僵硬的坐了一会，直到喘息的没一开始那么厉害，技术生疏的把车开出停车场。

拥有驾照以后这是我第一次开车，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需要逃跑。

这时天已经真的开始亮了，淡青色的雾气在空中轻轻飘拂。我眼睛里只有眼前的公路，不断的踩油门，加速。这个点，连交警都没有，马路上偶然有一两辆集装箱车。我超过去，忽然有了一丝惆怅的感觉。

就这么离开，那这边的事情要如何处理？真的就这样，一声再见都不和他说嘛？

车子一个转弯，银行大厦出现在视线的右前方，铜制的大门是紧闭的。有一面牌子挂在边上，工作时间：9点~12点，13点~5点。

“妈的！”

我一脚跩上门去，心里百味翻倒。想到昨晚的*，想到母亲离去前精神分裂人如枯骸的样子，想到这些年和宏斌间若近若离，想到唐中德不肯放手的贪婪……顿时心神大乱，对着铁门又踢又打。

“为什么在我需要的时候都是关门？为什么我要走过来的时候，你要拒绝？既然不要我了，干什么不说清楚。”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没有钱，我没有钱给你！你要把我逼成什么样子？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可以？”

“刑宏斌！刑宏斌你告诉我呀，你要我怎么样才行？！”

“不要折磨我了，带我走，带我离开我这个地方呀！宏斌！”

宏斌，你听得见吗？听见我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这样叫你吗？看得见那个无助的我抱着妈妈的遗体等待天明吗？我看着她腐烂，变形，血肉模糊，驱赶要吃她的老鼠，可是蛆还是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宏斌，那个时候我好怕……我担心我也活不下去了。我以为李叔叔找不到我们被绑架到这里……我以为我已经没有机会和你说再见……

叫嚷了半天，鞋头变形了，手掌也擦破了，瘸着腿走下石阶，我失了魂一般念着他的名字，“宏斌……宏斌……”

我坐下来，找了好久才找到手机打电话。

宏斌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打了许久，那一边终于传来一声，“喂？”

这声音却不是他的。

“肖筱洁，现在才六点十七分，你有什么事情？”那个人咬字清晰。

我傻愣愣的，“楼哲……你来救救我。”

你来救救我吧，不管你是谁。

“你怎么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好黑。”

我看见十五年前的自己抬头张望着头顶渺小的窗户，它嵌在地下室的顶上，外面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唐中德把我和妈妈在集装箱里运到了这里，李叔叔找不到我们了。谁来带我们离开，我妈妈……好重……我抱不动她了。这里有老鼠，还有蟑螂。我很怕……怕的一刻都不敢合上眼睛。

“肖筱洁，你怎么回事？”身边有人拽我，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抬头看他，眼前一片模糊，眨眨眼睛又清晰了。

“我……”我闷闷的指向身后的大铁门，“在等开门。”

楼哲蹲下来伸手摸了下我额头，一脸严肃，“你有一点发烧，昨晚上遇到什么事了？”

我用力想了想，想不起来，摇摇头。

“你现在应该去医院，而不是坐在这里。”

“啊，我想起来了。”我害怕他带我走，大叫起来，“我在这里等银行开门。”

他拉我的手顿了顿，“你没钱用吗？我可以先借你。”

“我有钱的。”我纠正他说。

“那你等银行开门干什么？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营业呢。”

我认真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要回家，我有很重要的东西拉在这里，要拿回去。”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复杂的东西，很久之后点头说，“好，我陪你等它开门。”

我安心了，垂下眼睛，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另一只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袖子。

楼哲试图让我松手，试了几次都没掰开我的手。他盯着我，我冲他傻笑。

“你！”他猛地提起我在地上画圈的手指，“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这才注意到脚边的地上满是血色的圈圈，心里一跳，挣开他的手掌，咬住流血的手指，用力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嘴里含着手指，声音也是含含糊糊的。

他严肃的瞪了我好久，忽然软下语气说，“银行开门了，走吧。”

我听话的抓起包包保护在胸前，跟着楼哲走进银行，来到排号机旁。

“你是什么业务？存储？贷款？还是？”

我把银幕上显示的业务都看了看，好像都不太对，一个劲跟他解释，“我是取东西，有一排小盒子的，其中一个是我的！我的东西在那里。”

但是他好像不是很明白。

“肖筱洁！”

银行大厅里忽然有人叫我，声音类似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怪刺耳的。我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气势汹汹的奔过来。

轻苒，我脑海里映现出她温软的笑容。

“肖筱洁，你这个贱货。”

她想来打我，攥起的拳头上关节发紫，被楼哲横臂拦住，“对不起，这位女士，我们是来办业务的。您是这里的负责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一下将对方的气势压头。

周围围观的人多起来，轻苒愣了一会，僵硬的说，“不是，我是这里的员工。”

“那好，麻烦您把你们经理叫出来，我们有些事情。”楼哲摸出名牌递过去，“吴经理知道我的，我们在那边的沙发上等他。”

他护着我往VIP区走，轻苒一个箭步抢到我们面前，“等一下，我和肖筱洁有事说。”

楼哲看了我一眼，“什么事，在这里说吧。”

“行，说出来丢人的也不是我。不过我奉劝这位先生，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最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昂头看着我。

我的个子比轻苒高一个头多，但是她此刻的眼神仿佛将我踩在脚下的女神。

“请你回去弄清楚，成乐不是我从你身边抢走的。在你没出现之前，我们就是恋人。”

周围的喧哗被她细小的声音覆盖住，一切静静地笼罩下来，门外吹进来的风迎面吹过，我直直的看着她。

“但是家里穷，我们生活上很拮据，考上那所大学以后，有个人来找我们。说如果我们可以做你的好朋友和男朋友，他就帮我们出大学期间所有的费用。”轻苒沉默了一会，继续说，“成乐追求你的时候，你那个好朋友宏斌还来打过他，那时候我们实在也不想继续了，但是……”

“但是那个人给我们加了钱。后来也是那个人要我们用那种方式伤害你。我们原本想对你这样有钱人家的小姐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吧。你很漂亮，身边不乏追求者，将来还可以遇到很多很好的人。”

原来事实是这样的……原来一切初恋和友谊真的都是假的。我扶住胸口，喘了口气。在那个地方，气温骤降，有什么东西一瞬之间凝结成冰。

“后来成乐真的对你动了心，这算是老天对我们的报应。”轻苒的语气变得像有些祈求，“算我们扯平了吧，好不好？以后别来找我们了。”

“好。”我艰难的直起背，绕过楼哲站到她面前，“我以后都不会再来找你们。”

见她眼里有了一丝感激，我继续说，“但是你要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轻苒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时间很久了，他也只是给了我们一个联络电话。而且成乐和你分手以后，我们就再没联系过。”

我伸出手，“把电话给我。”

她紧张的往后躲，“没有了，早就丢了。”

隔的这么近，我再一次看到她脸上的沧桑，一样的年龄，但她被生活磨去了应有的年华。我的心一软，叹息说，“算了，你快去工作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