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外面是城东的一个草庐。苏菀引他们进入草庐中，为他们分别斟了一碗茶，问道：“对了，还未曾请教，二位叫什么名字？”

年纪大一点的人道：“在下杨凌。”另一人也抱拳道：“在下方仲。”他们神情仍不太自然，但苏菀感到她已经成功了五分了。

苏菀点点头：“好，若是你们愿意相信我，请告诉我，是谁断定告密者是我？”

此言一出，二人均面露难色，苏菀见状笑道：“我并非怀疑那个人一定是内鬼，也不至于因此就记恨那人，两位但说无妨。”

他们仍是沉默了一会，苏菀也没有催促，只是等着他们开口，最后是杨凌下定了决心一般答道：“断言姑娘是告密者的人，正是咸阳墨者堂会的二堂主。”

苏菀继续问道：“他说我是告密者，可有凭据？”

杨凌想了想，答道：“二堂主曾说他秘密潜入囹圄中探望柳姬跟阿九时曾见到姑娘给杞谋的密信，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凭据。”

苏菀冷笑一声：“凭你们二堂主一己之言就将我定了罪，好个公正无私的墨家！”

杨凌的脸上似有些尴尬，方仲此时插嘴道：“苏姑娘你当时不知何故突然离开，而且你一离开此事便马上生变，这难道不值得人怀疑吗？况且柳姬跟阿九深受大家的喜爱与信赖，突然因此事被判了枭首之刑，若无人出来担责，众怨岂能平息？二堂主出来指证你时，也并无其它证据能说明告密的人不是你，在当时的情况下，你确实几乎是唯一有可能的告密者。”

苏菀默默在心中记下了二堂主这个人，她叹了口气：“所以墨家的行事方式，是进行有罪推定，而不是无罪推定，对吗？”

两个墨者面露疑惑之色，苏菀此时没有心情跟他们解释这两个名词，便岔开话题问道：“那你们大堂主呢？也就因此认定告密之人是我了？”

杨凌答：“大堂主久恙未愈，现在堂中诸事皆是由二堂主处理。”

那也就是说，现在的咸阳墨者堂会，是掌控在二堂主手中了，这时方仲又插嘴道：“还有一事，苏姑娘刚才说过你回到咸阳后便遇上了杀手逼你服下我们墨家秘制的日月散，此事我却从未听闻过，敢问那杀手长什么样？”

苏菀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形，道：“那人比我高一点，国字脸，小眼睛，耳朵……对！他左耳上有道豁口，”她说着在自己的耳朵上比了一比：“有这么长。”

杨凌跟方仲异口同声道：“逐非！”

“谁？”苏菀没听懂。

方仲答道：“逐非是二堂主手下的一名死士，对二堂主忠心耿耿，从不忤逆他的意思，并且可以随时为其赴死。”

又是二堂主，苏菀心中已然明朗了七八分，便对杨凌道：“杨大哥，劳烦您带我去见一见贵堂的二堂主。”

杨凌心中应是也猜出了什么，闻言脸上有犹豫之色：“可是姑娘……”

苏菀笑着打断他的话：“无妨，你听我的就行。还有方大哥，我也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方仲皱了皱眉，看向她，苏菀接着道：“帮我把大堂主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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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菀仍是带着兜帽，心情忐忑的站在门外，等着杨凌叫她进去。

没过多久，杨凌便出来招呼了她一声。

苏菀走进房中，有一人迎出。那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相貌堂堂，上前对苏菀微微欠身行了个揖礼，笑着说道：“杨凌已经把整件事都告诉我了，多谢义士出手相救！”

苏菀亦回了一礼，刻意用低沉的声音道：“在下还有事情要禀报二堂主。”

二堂主四下看了看，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杨凌及屋中另外一人都退了下去。

待房门关上，苏菀方拉下了兜帽，露出自己的脸。

二堂主见状立时一愣，声音中透着惊讶：“苏菀？”

苏菀没等他有进一步的反应，立马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低下头道：“苏菀含冤莫白，望二堂主明鉴！”

那二堂主的声音放松下来：“哦，你说的应是出卖柳姬跟阿九一事吧？此事证据确凿，有何冤情可言？”

苏菀仍是低着头：“苏菀入相府前夕受江左龙氏的小公子龙浅所迫不得以离开，这两个月，根本就不在咸阳。此番回到咸阳方得知柳姬跟阿九的事。告密一事，必定另有其人。”

二堂主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前，没有说话，苏菀又道：“我后面又听说了杨凌与方仲被抓一事，便片刻不敢耽误，即刻设法营救，一来，是希望墨家之人相信苏菀不敢也不会背弃墨家；二来，”

她抬起头：“二堂主身份尊贵，现在墨家上下皆对苏菀心存芥蒂，苏菀只能用这种方式见到二堂主。”

二堂主沉默了一会方道：“你千方百计地接近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含冤未雪？”

苏菀又低下头去，神态伏低做小，声音也故作可怜：“是的，苏菀对墨家一片赤诚，还望二堂主明察此事，还苏菀一个清白。”

她低着头看不到二堂主的表情，因而能够更清楚地感知他周身气场的变化。

此刻，苏菀能够明显感受到他之前紧张乃至带了点杀气的气场已然淡了下来，他现在应是处于一种极为放松的情绪中。

苏菀心中暗喜，之前的猜测对不对，此刻就要见分晓了。

果不其然，二堂主笑出了声：“苏菀啊苏菀，你聪明一生，却唯独这件事情没有看清楚，古人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诚不我欺也。”

苏菀抬起头，装出疑惑的神情：“二堂主何出此言？”

二堂主脸上仍带着笑：“左右你今天是走不出这扇门了，我便让你死得明白一点。”

苏菀仍然面带疑惑：“二堂主的意思，苏菀不大明白。”

二堂主踱步走开：“不错，告密者不是别人，正是区区在下。”

苏菀惊道：“二堂主！”

他转过身俯首看着仍半跪在地的苏菀，语带轻蔑：“只可惜当时你正好不清不楚地失踪了，这个黑锅不给你背还能给谁呢？”

苏菀站起身子，正色道：“苏菀死不足惜，但李斯位高权重，且极受当今陛下器重，现下刑法严峻，你这么做就不怕葬送了整个咸阳的墨者吗？”

二堂主脸上显出得意之色：“当今天下一统，六国归秦，朝中上下以法家为重，至于墨家，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况且墨者中多有剑客侠盗，陛下早视其为眼中钉，迟早会将其铲除！你说我若是在其中有功，将来会不会飞黄腾达呢？”

苏菀做恍然大悟状：“所以，所谓的刺杀丞相，不过是一个把柄，一个让官衙借机铲除咸阳墨者堂会的理由对不对！”

二堂主微微一笑，而后神色突然狠下来：“现在才明白？晚了！”

苏菀后退一步，道：“狼子野心！我定然不会让你得逞！”

二堂主一步上前捂住她的嘴：“你不久前服用过日月散，虽然设法保住了一命，但现在必定仍是气血不稳的，就不必费力挣扎了。这样吧，叛逆苏菀设局接近咸阳墨者堂会二堂主，意欲将其刺杀，结果事情暴露反被其所诛，这个结果，你觉得如何？”

苏菀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推开，自己却一个不稳扑倒在地上，按照剧本，此时大堂主应和方仲一起进屋救下她了。

她看向门口，有两个人影立于门外，却久久没有反应。

二堂主已经拔出了剑朝她挥下来，她尖叫一声躲开，只觉背上先是一凉，然后伴随着剧痛，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在躲剑的过程中她还扑倒了一个灯台，灯台倒地发出巨大的“嘭”的一声，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的人不可能听不到。

方仲、大堂主，你们倒是进来啊！

外面的人影依然没有动，苏菀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不会进来了。

墨家在诸子百家中地位举足轻重，此事过后，墨家大概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二堂主处理掉，但这种家丑，他们也定然不愿意穿到外人耳中。

所以，只有让她死，借助二堂主的手。

大概是受血腥味所刺激，二堂主现在已经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朝苏菀砍下了第二剑。

苏菀这次没有闪躲，只是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太天真，自以为算到了一切，却没有算到那个静立于门外的大堂主的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