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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郎处应春暖(1)

一大早,将军府里就一阵喧哗,家丁和丫鬟慌忙地走进走出。

“少爷少爷,少夫人又病发了…”一个丫鬟莽撞地闯进左溪书房禀告,却被他抬眼时漠不关己的寒意吓得中气不足,声音硬生生被砍断了。

“出去。”

丫鬟慌乱中看了一眼。偌大的雕花漆红书桌上干干净净,笔墨纸砚一并都被扫到了地上,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香炉。说来也奇怪,精致的香炉里只插着一只香。

她突然间想起三年前的某一天,那晚下着大雪,那支香就是在那天熄灭的。左溪也是拿着这个香炉,在凛冽寒风中想重新把香点燃,却反复失败。他跟疯了似的,抱着香炉跪倒在雪地中。少夫人劝不走,碧如劝不走,老爷劝不走,最后惊动了久居不出的夫人,竟然也没拉走他。

往后三年里,没有人再看到过这古怪的东西。那晚的左溪仿佛只是大家眼中的一个错觉,过后他便如同往常一样,甚至是比往常更加淡漠。后来便有传闻说那支香代表着左溪最爱的人,香灭了,就表示那人死了。可是方才明明…看到那支香在燃烧!

难道是死而复生?那丫鬟打了一个哆嗦,透过门缝再看了一眼里面,急急忙忙地快步走了。

左溪一夜未睡,眼睛里有血丝密布,白色的衣衫也沾染了灰尘,人跪坐在地板上,长发未束,看起来有些落魄。

他反复端详着这支香。三年前熄灭的时候,还剩下不长不短的一截,昨夜它又突然复燃,却莫名其妙只剩下了短短一小段。

虽然在旺盛地燃烧,却时日不多,这就是苏晚凉的未来。

左溪不知道如何描述此刻心情。其实这三年除了苏晚凉的去世给了他一个打击之外,剩余的时间他的生活平淡无事,退出了江湖,在朝廷里得了一个闲职,他这么做,也不过就是隐晦地和方沫千划清界限而已。可是这三年无论他过得如何,身在何处,都没有办法释怀那一件事。

他会时刻想起苏晚凉。想起她那一步一摇的铃铛,清脆婉转,也许还会想起她总是素净的装扮,不施粉黛,笑起来时有着倾动天下的美。亦或想起她最后那绝望到恨的眼神。

他辗转地听说她死的时候无比盛大,几十万的士兵在那一刻对她下跪,她身后天地的颜色是艳丽的紫色,这场华丽的祭祀同时也带走了她的生命。

可是左溪没有去那个地方送她。他宁愿当成从来都不知道此事,也没有勇气亲眼去面对。他心里同样是矛盾之极,明明要佯装不知,却日日都去观察那支香,看一眼熄灭是不是假象。

如今他终于盼来了重燃的这一刻。

另一房里的方沫千痛的死去活来,人还有几分清醒,死死抓着丫鬟的手,问道“他为何还不来?”

丫鬟不敢如实答,只得道:“少爷可能去上朝了,一大早就没见到少爷。”

方沫千撑着最后一分力,暴起青筋的手突兀地软了下去,如同一个弥留的人终于断了最后一口气,她眼泪如注。

府里人都知道,这三年两人虽然是夫妻,可别说是圆房了,连见面都很少见。方沫千一开始很能忍,逢场作戏的功夫也是一流的,对着公公婆婆很是贤惠,可是忍的时间久了,积了不少怨气,偶尔也会歇斯底里。可是这怨气发到左溪身上如同石沉大海,无论她用什么方式抗议都被左溪的淡漠给逼了回来。于是她有气全出在下人身上。虽然大家都尊称她少夫人,可是心里却都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寄居将军府的外人。地位变了又如何,她却是个可怜人,大伙都是敢怒不敢言。

左溪也知道,却没指责她。指责也是一种感情,左溪已经不想在旁人身上浪费一点多余的感情了。

他抱起小香炉,推门出去。下人都以为他要去方沫千房里,却没想到他去了马厩,牵了一匹马,只莫名其妙地留了一句“外出一个月”,便绝尘而去。

——

“娘娘,王昨夜一直没歇,这会儿过午了才睡下,奴才要进去通报一下吗?”

苏晚凉偏头看着高挂的太阳,抿了抿嘴,笑道:“不必了,等他醒了再通吧不迟。”

小太监点头哈腰送走苏晚凉,末了抬起头舒心地一笑。这娘娘人漂亮脾气又好,善解人意,也难怪王会这么宠着。虽然还没给名分,但全王宫上下都默认为她是王后娘娘了。

近来九岚越来越忙,却也不说忙什么,只是让苏晚凉等他。他的眼神无比真挚,漆黑得像一片晴朗的夜空,给人无限的安全感。苏晚凉亦不多问,与九岚相反的,她越来越懒散,竟然像极了他之前的样子,看透了生死一般的,什么都愈发无所谓起来。

过了黄昏,苏晚凉看完一章书,等得无趣,正要用膳,九岚就来了。

“凉儿,正好一起用膳。”他脸上明显有着被强压下的疲倦,身上还有浓浓的墨汁味。他的语气不是询问,也不是命令,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苏晚凉浅笑,挨着他坐下。

自从苏晚凉死而复生到如今,还没过去一个月。两人相处的模式就已经轻车熟路,自然而默契。

饭后九岚带着苏晚凉散步,穿过后花园的时候九岚嘴角浮起一抹笑,道:“那年被你弄坏的花我都照着原样种回去了。”

苏晚凉撇嘴不言。

“你不撒泼,还真的让我有点…”九岚微微斜着头,目光在苏晚凉身上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地接上去,“不习惯。”

苏晚凉没反驳,认真地回答道:“人总是会改变的,就像你懒散的样子突然消失了,我也不习惯。”

“不是突然消失的。”九岚的眸色突然沉下来。

“好吧,我忘了。”苏晚凉耷拉下脸。

苏晚凉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可是中间却还隔了三年和一条人命。净翊放心地将她交给九岚,再度出家了。他说这是赎罪。净翊曾经也带苏晚凉取过一处孤坟,可是碑上没有写人的名字。面对这无名孤坟,苏晚凉却蓦然觉得一种熟悉的寂寞感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背后的缘由全都埋在了黄土之下。她没有亲眼目睹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所有人都会出于保护她而隐瞒她,于是她的世界一直风平浪静。

九岚正欲再言,旁边突然有人来报:“王,王宫外有中原人求见。”

侍卫双手奉上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黑色的字形交叠在一起,从背后看去看得不太真切。

九岚淡定地随手展开来看了一眼,本来随意的动作却在目光触及纸张的那一刻突然紧凑起来,就在苏晚凉凑过来之前刻意合上了。他若无其事地将纸交还给侍卫,说道:“这种事情以后不必禀报,该拦的拦着。”

苏晚凉亦是就着他的话顺水推舟:“既然你忙,不如你先去吧,反正来日方长。”

九岚望了眼前面的花海。这是他三年来精心培植的,都是难得一见的沙漠里的奇花异草。想着来日方长真是个美妙的词,他才放心说道:“回去早些睡。”

苏晚凉点点头,目送九岚走远,才敢小心翼翼地释放眼里的情绪。

方才凑过去时,没看清字,却看清了那字形的样子,棱棱角角分明,细腻却不失大气,这种字极具辨识度。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写出这种字来——

左溪。

如果是他,他会来做什么?

九岚此时却折了回去,到了宫门口。

两个男人彼此看着,眼神里千情万绪。两个平日里都是极隐忍的人,如今却把毫不遮掩地情绪暴露给对方看。其实他们,曾经都怀着一样的心情,在焦灼而渺茫的希望中一次次落空,如今终于迎来了最盛大的喜讯。

“她…还好吗?”左溪反复斟酌,也只笨拙地吐出几个字。聪明人在排山倒海的思念面前,能做的,也就是沦陷时的姿势稍稍好看一点,其余的,便是无力招架。

“好。”九岚简单一个字,亦是沉淀了千回百转的言语。

“那就好。”左溪的眉眼在大漠的夕阳下无比宁静,他千里迢迢来此处,只得到了这一个字的回答。不管这个字代表的是真是假,是笼统还是具体。

左溪身后是一匹累极的马,四蹄软哒哒的趴在沙地里,暴露了他一路的心急如焚。

左溪转身,温和地抚了抚马儿的鬃毛,牵起缰绳往回走。步子缓慢而留恋。左溪知道,这座城里有他最爱的女人,可是就在到达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只要她活着,见到或者不见到都变得无所谓了。

苏晚凉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身鹅黄的素衣被夕阳打上微红的色彩,她的身子顺着城墙慢慢往下滑。她捂着脸,呜咽声断断续续,像是一曲悲歌,又像是道别。

“娘娘,你怎么了?”一旁的宫女有些无措。

“没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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