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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5)

寂静的雪地跟死掉一样。空气里弥漫着苍白和寒冷的气息。白衣女子跪坐在枯萎的枝丫下,宽大的裙裾像一朵凄美的花,散开在大地上。她的怀里是一个青年,浑身是血,却因为穿着深色长袍,斑斑血迹都被掩盖了。他的容颜同生前一样,幽深绝美,侧脸轮廓硬朗,不染风尘的样子像是天神。

她心中的神死了,她的信仰破灭了。

在苏晚凉身后,一个穿着战甲的男子立在巨石后,掩饰地并不很好。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悲痛欲绝的女子身上,许久才挪开。他随地捡起一支箭,细细观摩,眉角轻蹙。

这断然不是中原大军军营里的箭,看样子倒像是月孤国自己的箭。左溪开始很奇怪自己分明没有在此处埋下伏兵,可为何回来时九岚就被杀害。如今看这情况,是他们自己起了内乱,有人想谋权篡位,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九岚诛于此,再嫁祸给中原军。

左溪又立了一会,也许想上前安慰苏晚凉,却发现自己语拙无言。他知道自己一定被苏晚凉误会了,低眸瞟了一眼手里的箭,最终还是没有上前辩解。他想离开,更又没办法扔下她在这危急四伏的山谷里不管。

太过安静,显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久到仿佛天地变了好几个轮回,苏晚凉讷讷地站起身,想要抱起九岚往外走。

可是才站起来,苏晚凉肚子里蓦地一阵撕裂的剧痛,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啪嗒啪嗒,雪地上出现一滴一滴的鲜红,下胯的裙处亦是被一片血染得嫣红。她捂住肚子,眼睛里是惊恐的光,她想倚着附近的一棵大树,还没走到,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左溪立刻从巨石后闪了出来,一把扶住苏晚凉,冷清的语气里染了几分焦灼:“阿晚,阿晚?”

左溪的手沾到她的血,一片黏稠的质感令他抑制不住有些颤抖。他开始有些害怕,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竟然有了孩子…一阵莫名的心痛,但是很快就被心急淹没了。

他没有再犹豫,一把抱起苏晚凉,腾上马飞快地往山脚奔去。

晕迷中的苏晚凉,手却依然死死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左溪的衣角。她像是竭力想抓住什么,神情痛苦至极。

他就近去了临约的一家医馆。里面就医的人不少,挤了一大厅。里面的人看到这奇怪的一幕,纷纷自觉给左溪让道。一个穿着战衣的男子,手里抱着一个白衣女子而女子的下半身全是血,染在白衣上更加触目惊心。见到此状,任由是过路人,都心起恻隐。

大夫看多了女子流产的情形,并未慌乱,也并未多问二人身份,救人要紧,处惊不乱地指挥左溪将苏晚凉平置在床上。

“孩子是保不住了,”大夫搭完苏晚凉的脉,微微叹了一口气,“母亲身子很弱,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老夫尽力吧。这位军爷先出去在外等候。”

左溪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晚凉,转身走了出去。

他侯在门外,看到一盆盆清水进去,一盆盆血水出来,触目惊心。左溪的思绪在这些时间里麻木,他不敢去想象,苏晚凉此刻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爱人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左溪如今不知是该期盼苏晚凉醒来,还是该希望她永远都不必接受这些事实。他何其清楚苏晚凉的性子,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随和的,但一旦偏激起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日落西山,然后是满天繁星,不知道过了多久,左溪就这么一直侯在门外,木讷地站立着,也许在发呆,也许在回忆。

如果她想报仇,就冲着他来。对付他,苏晚凉就可以不必去面对其他世界的险恶,那么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左溪的思绪被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拉了回来。

“老夫尽力了。夫人身子本来极寒,纵然没有此次催化,这胎儿也必是不保的。幸好夫人求生意识强,老夫勉强保住了夫人的性命,至于醒不醒,还要看夫人的造化了。”医者从房里走出来,经过了大半天的劳累,也有些疲惫了。看来他是将他们当成了夫妻。

左溪也没去澄清这些,对医者微颔首,向前急切地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突兀地停了下来。

“大夫。”左溪转身叫住他。

“嗯?”

“我还有军务在身,不便进去了,”左溪未直视医者,小小的心虚被掩藏的很好,语气清冷让人觉得理应如此,“还望这几日大夫好生照顾,她脾气倔,如果大夫瞒得住,就尽量不要告诉她孩子掉了。”

医者捋了捋一把灰白的胡须,也表示理解:“老夫明白。”

左溪身上并未带银子,便将自己的身边的佩剑交给医者,说道:“我行军并未带多少盘缠,此剑虽不比名剑贵重,但当掉抵医药费还是值的。”

医者本想推脱,却看到左溪毋庸置疑的神情,听他军人一贯冷硬的语气,一时被这气势震得不敢反驳,也就收下了。

苏晚凉醒来后,已经不知道自己睡过了多久。一睁眼,是一个朴素而陌生的环境。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隐约夹杂着些药草的味道,闻起来格外舒心。苏晚凉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停在自己的身上。不知是谁给自己换了一件干净的素衣。

目光再往下, 停留在腹部。她想起那日看到自己身下流出的如注的血,蓦然一阵没有底的心慌。

“夫人醒了?”一个苍老慈祥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苏晚凉身子绷直,陌生的声音让她立刻警觉起来:“谁?”

“夫人不必心慌,我是这里的大夫。”

大夫?苏晚凉的眼神闪烁着知欲的光:“大夫,孩子,孩子还在吗?”

看到苏晚凉如此的在乎这个孩子,医者神情微顿,不着痕迹地回答道:“勉勉强强,算是保住了。”

苏晚凉喜极而泣,不禁掩面,呜咽道:“那就好,那就好…”

“夫人之前情绪波动太大,加上体质不好,今后切忌大喜大悲。”

苏晚凉重重地点点头。她只要活着,要保护孩子,要替九岚报仇,除了这些支撑着她活下来,其他的事情再也不能惊动她丝毫的心绪。

“是谁送我来这儿的?”她突然想到此事。

医者依然以为她同左溪是夫妻:“夫人的丈夫啊!就是那位军爷,穿着一身铠甲,听到你没事就急着回军营去了。夫人在这里好生养着身子,等他回来吧。”

苏晚凉心里疑惑,自己似乎不曾与什么军爷有过交往,却因已经被误解,再问怕暴露了身份,只得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在路途中遇到的左溪。

呵,他以为她这样救了她,这份情她就会承吗?弑夫之仇这笔账,还要找他算个清楚。他一定是她此生的灾星,生活里所有的争端都是因他而起。

只要杀了他,一切都能平静,她就可以带着孩子,带着单纯的对九岚的怀念,生活下去。

此时左溪,已经回到了军营。

粮草被劫的事情早已传了回去,昭原久久没等到左溪回来复命,正勃然大怒的当上,左溪赶了回来,撞到枪口上。

“且不说你押运粮草失误,就你耽误军机这条,朕都能治你个死罪!”

“臣无话可说,请皇上降罪。”左溪不善辞错,亦不会脱罪,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声音不卑不亢。

“不过杀了月孤国的王,也算你将功抵过。”昭原一甩袖,转身坐到上座,怒气微减。

“他不是我杀的。”左溪平静地回答道。

“是谁杀的?”昭原略微吃惊。能杀了九岚的,却不是左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等奇人在。

“不知。”

左溪从头到尾声音清冷,倒将昭原的怒气泄了个干净。

昭原本来就是看出一些端倪了的。左溪是很有原则的一个人,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也没有派人回报,而且漠南岭已经派人清理,战场都已经结束,那么他必定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事。然而能值得左溪耽搁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昭原静坐了许久,任由左溪这么跪着,半晌才突兀地问道:“她在哪?”

“不知。”

昭原本就没想到要问出什么,他知道左溪不可能轻易泄露苏晚凉的去踪。只是左溪也不问她是谁,就这么果断地一答,倒像是刻意的隐瞒了。

昭原挥挥袖,说道:“去领五十军杖。”

“谢皇上开恩。”左溪磕了个头,从帐子里退了出去。

昭原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目光很深,如此沉静,不知在深思什么。

他没有料到的是九岚死得这样轻易,倒是彻底乱了他的计划。他从出征到现在,根本就没有想到要打败九岚本人,最多只是想趁着大败月孤国军队,来威胁他用苏晚凉做交换。可是九岚死了,那苏晚凉……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

昭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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