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往事迢迢徒入梦(4)
山风避开苏晚凉的手,垂眸恭敬地说道:“娘娘,是我,您认错了。”
苏晚凉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情绪瞬间凝滞在脸上。半晌,她回过神来,用冷冷的语气掩盖自己失态:“对不起,方才混淆了。”
“娘娘觉得属下和他很像吗?”换了平日,山风一定对她的道歉万分退避,这次却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职责之外的话。
苏晚凉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他的眸子,随即避开,尖锐的语气柔和些了,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没有,只是眼眸像。”
“娘娘似乎很怀念他。”山风不动声色地问道。
苏晚凉不知为何语气又突然转冷,仿佛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将所有的情绪汹涌都凝固在寒冰之下:“抛妻弃子的人,为什么要怀念?”
山风默不作声地跟在苏晚凉身后走,不再问。
“所以,我恨他。”
有些恨的存在,只是为了掩盖太爱的事实。当局人沦陷其中,永远也看不清自己的情感究竟倾向哪一头。
回到宫里,苏晚凉草草洗漱了就睡下。而昭原派人传话过来,说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于是今夜亦没有过来。
今夜亦不是山风当值,只有竹儿守在内室里。
苏晚凉睡得很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扰得她辗转难以入眠。迷糊中睁眼看看窗外,夜色已经很深。
她重新闭了眼,却总觉得有些轻微的响动。
“竹儿?”她声音惺忪地换了一声。
外面没有回应。
“竹儿?”苏晚凉又唤了一声,本就无几的睡意顿时消了大半。
外面依然没有回应,一阵局促的窸窣声掠过。
“谁?”苏晚凉立刻惊觉地坐起身子。
一个黑影没有躲避,直接窜了出来:“嘿,苏姑娘,是我。”
苏晚凉还没适应过来黑夜中一片迷蒙的视野,就听到那个声音又抱歉地说道:“噢,我忘了,应该称呼您娘娘。”
“越烟?”苏晚凉判断着这声音,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越烟点了点头。
苏晚凉有几分惊喜,亦有一些疑惑,从床上站起身点了一支烛火,问道:“你不是在军营里吗?你是逃出来的吗?宫里戒备森严,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来京城有一段日子了,偷偷溜进宫,好不容易今晚才能溜进来——你宫里看似没几个人,守卫可真够严的,”语言释然地吁了一口长长的气,随后轻松地打量一番苏晚凉,说道:“看来你也没有多少变化。”
“变化?”苏晚凉疑惑地侧目。
“外面人都传宫里来了个冰山般的娘娘,蛇蝎心肠,冷酷无情。我还不信,特意进来看看。”
苏晚凉难得展开笑颜:“你觉得我不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越烟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但是你也有变了。”
“变在哪里?”她眨了眨睫毛,有些好奇。
越烟叹了口气:“看起来你身子比那时在军营里还要虚,一看就是忧思积虑,诶,你何必…”
苏晚凉在宫里憋了如此之久,连个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见到越烟,几乎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卸下了平日里厚厚的冷漠的外壳,转开话题浅笑着说道:“你大半夜进宫来,不止是为了看看我身子如何了吧?”
“当然不止。”越烟也毫不顾忌地就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烛火刚好打在他的脸上。
苏晚凉端详了一番,顿觉他这一番来京城,必定经历了许多,脸庞比在军营里见到的又风尘仆仆了几分。
“是去了很多地方吧?越发像个流浪汉了。”
越烟笑。是的,他本来就是个流浪者,之前跟着军队流浪,现在跟着自己流浪。
“托你的福,从军营里出来了,于是到处走走。”
“真好。”苏晚凉的眸子有几点明亮的光,带着憧憬说道。
“去了很多地方,无意间知道了一些事情。”
“看不出来,你还有做捕头的潜质。”苏晚凉的语气愈发轻松。也许是憋得时间太久,能在某一刻,暂时也能抛开恨和使命,做一回自己。
“只是走到那里,随意问到了一些事,关于你的。”越烟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苏晚凉的目光蓦地一顿,关于自己的?
“我途径临约时,所有盘缠都被偷,于是便在那里的医馆打杂赚点路费。”
临约医馆,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她醒过来的时候莫名就已经在那里了。
“一日医馆里的大夫无意间提起许多日前他治过一个流产的女人。”
流产的女人,那不就是自己吗?苏晚凉下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他说那日午后一个军官抱着一个浑身是血,已经虚脱的女人进了医馆。那个女人已经流产,性命堪忧。他使出了毕生所学的医术,才勉强保住她的性命。那时已经五更,那个军官就在门口守到深夜,当大夫问军官要不要进去看看的时候,军官却转身走了。”
“那个军官还嘱咐大夫,如果她醒过来了,尽量瞒着女人她已经流产的事情,以免她身子未恢复,受不了打击。”
“大夫告诉我,那时女子能否醒来都还很悬。可是她求生意识很强,昏迷了三日还是醒来了。”
越烟说得极慢,一边说,还不时抬眼看看苏晚凉:“大夫以为这军官和这女子是夫妻,可是这女子却压根不知道军官。女子醒了之后,似乎对这里的一切极为不信任,没有多久便走了。”
苏晚凉的手没有松开,开口说道:“军官是左溪,女子是我。”
“是的。”越烟点点头。
苏晚凉垂眸,言语里尽是寒意:“那就算作这件事我误解了左溪,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我虽然是局外人,但也看得出左溪绝对不是想要害你的。”越烟盯着她的眼睛,极其诚恳地说道。
“这只能说明他做了亏心事,想要补偿而已。”苏晚凉说着,竟然不自觉想到就在今夜的月色下,左溪淡然的眉眼,和那声方沫千尖锐的声音。
“我之前就说过,他杀过那么多人,有曾觉得对谁亏欠吗?”越烟紧问不舍。
苏晚凉没有回答,眉眼越来越沉重。
“且不说这些,我还去了一趟漠南岭。”越烟停顿了一下。
苏晚凉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她突然有种预感,越烟接下来的话很有可能颠覆她的所知。
“我觉得九岚的死有蹊跷,于是就去了漠南岭。虽然漠南岭的战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残箭都还有留在山谷里。就是九岚死的那片林子——”
“那片林子怎么了!”苏晚凉紧张地几乎无法呼吸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