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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观与世辞 韩愈长安觅伯乐

韩愈想起三年前回宣州时,他与卢家小女成婚,小夫妻恩爱了个把月,就起程回京了。卢夫人年届十八九,正是花一般年纪,深闺寂寞可想而知。韩愈的思绪如夜空中飘忽的云,飞回宣州:卢氏女在水边上凝神静思,游鱼在蒲草中穿来穿去……

韩愈在心中哼着一支歌,这是一支替他的卢氏娘子哼唱的歌:

“青青水中蒲,下有一双鱼。

君今上陇去,我在与谁居?

青青水中蒲,长在水中居。

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知。

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

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

被理智压抑的情感变成一匹奔马,在方寸间驰骋:为何要抛却温馨的家流落在外?为何不固守田园而苦苦追求功名?韩愈彻夜难眠。

新的一天来到时,韩愈又恢复常态,他仍然要在求仕的道路上奋斗。不过在风翔的期待又成泡影,邢大人压根儿没有理会他这位秀才的祈求。

韩愈在风翔等了三五天,没有得到邢大人召见的消息,只得骑着那匹瘦驴顶着酷暑,沿着原路回长安。

贞元十年(794年)的春天,关中地区的气候很不正常,从正月到闰四月,淫雨连绵,庄户人不能及时播种,长安城里人也多生病。受着求仕失败折磨的韩愈,又在为朋友李观的健康担忧。

李观通过吏部考试,谋得太子校书郎的位置已经一年多了,他的心情却一直很低落。寒窗苦读十余载的书生都有很高的期望,以为进士及第后立即可以青云直上,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王公贵族、达官显宦的子弟可以借祖上的余阴,获取高等级的官职,寒门子弟只能从最低一级即“从九品下”的位置上蹭蹬。太子校书郎,正是这样一个级别上的“东宫”(太子府)小职员,掌校理图书而已。既手无寸权,薪水也低得可怜。江东子弟气性极高,对于这样一种待遇,李观一开始就愤愤然,但在上司面前又丝毫不能显露,内心痛苦便郁积成疾了。当初,韩愈就曾写诗规劝李观“无为儿女态,憔悴悲贱贫”。

天气反常,春寒侵骨,李观竟一病不起了。

韩愈来到李观的病榻前,见昔日有说有笑的才子,默然躺在席上,瘦削的脸庞,深陷的眼窝,衬托出那双眼睛更大更亮。李观手捏着韩愈的手,哽咽道:“退之兄……”韩愈忍着泪水,强作笑颜,安慰道:“元宾兄,弟为你写了一首诗。”说着从袖里掏出来,李观接过,低声念道:“天行失其度,阴气来干阳,重云闭白日,炎燠成寒凉。小人但咨怨,君子惟忧伤……穷冬百草死,幽桂乃芬芳。且况天地间,大运自有常。劝君善饮食,鸾凤本高翔。”

李观念罢,精神稍为振作,说道:“退之兄,我们还能一起飞翔吗?”

韩愈道:“那自然是这样。等你身体康复,约孟郊兄一起再登慈恩寺塔如何?”

李观笑道:“太好了。不过,东野兄可在长安?”

韩愈道:“东野兄流年不利,去年再次落第,南游潇湘,而后又折回汝州,至今尚无音信。不过,他还是要回长安的。”

李观道:“弟向梁补阙推荐东野兄,没有奏效,哪料到去年冬,梁大人竟故去了。”说到这里,二人不禁泫然。

韩愈每天必去问候李观,但他的病情总不见好转。

初秋的一个早晨。

韩愈刚洗漱毕,客店的差役急匆匆来报:“韩秀才,李秀才不好了!”

韩愈急速前去看望,对李观喊道:“元宾!元宾!”

李观两眼直直地看着韩愈,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韩愈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他再没有答应,不一会儿,就撒手归天了。

一介书生,远离故土,功名未就,在人世间只度过9个春秋,着实令人伤感,旅舍的举子们无不落泪。

旅店主人报告了京兆府衙门,衙门派员确认患疾而亡。

因死者身边无亲无故,韩愈一帮朋友便给料理后事。

检点李观的行李,不过是几件随时换洗的衣服,几卷文稿,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

友人崔弘礼出资购得长安东门外庆义乡嵩原一穴墓地,成敛三日,朋友们把他发送了。

韩愈含泪写下了他平生所写的第一个墓志铭:《李元宾墓铭》。他三岁时模糊地感觉到父亲之死,少年时清楚地看到过宗兄韩会之死,而今又亲自给年轻的朋友写墓志,他的心在颤抖,他向苍天呼唤,苍天有灵,为何这般不公,为何夺去这样年轻的生命?他写道:

“已乎!元宾。寿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夭也者,吾不知其所恶。生而不淑,孰谓其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已乎!元宾。才高乎当世,而行出乎古人。已乎元宾。竟何为哉!竟何为哉!”

送殡的人不多,没有死者的妻儿老小,只有知近的几位朋友,为新坟添几怀土。在送殡的朋友中缺少一位死者最诚挚的朋友——孟郊。

韩愈似乎感知到了死者冥冥中的遗憾,他对着坟头哽咽地喊着:“元宾兄,愚弟韩愈替东野兄给你拜上几拜,他回到长安会来看你的。”韩愈拜了几拜,泪水已模糊眼睛。众人绕坟一周,然后顶着西风走下嵩原,返回那座让他们充满希望又折磨他们灵魂的都城——长安。

李观英年早逝,风翔求仕受挫,在韩愈心中投下重重阴影。韩愈决计应贞元十年十月的吏部“博学鸿词”试,以争取授官的机会。

这一场考试的赋题曰《朱丝绳赋》,诗题曰《冬日可爱诗》,文题曰《学生代斋郎议》。韩愈做得很顺手,用不着点燃监考官发给的蜡烛,就交了卷。

长安人有顺口溜:“三条烛尽,烧残举子之心。”讽刺那些文思迟钝的举子,从白天到夜间还写不完考卷,可惜了那些蜡烛。与前二次应吏部试一样,走出考场的韩愈是信心十足的。回到旅店的举子们无疑要议论诗、文、赋如何下笔才符合考官的口味。说到“学生代斋郎议”,有人赞成太学生在祭祀庆典活动中充当搬运祭品祭器的斋郎,以为这样朝廷可以精简人员减少开支云云。

韩愈则持批驳的态度,他把自己的文章向众人朗诵了一遍,持赞成学生代斋郎的人也折服了,都称退之雄辩。

韩愈脸有喜色,自以为中选在望。不料,韩愈还是落榜了。也许这正是韩愈这篇行文犀利的试卷与吏部某大人的看法相异的结果。韩愈以为让太学生去干力气活,那是浪费人才,再者太学生去充斋郎未必认真,对于宗庙祭祀也是不严肃的。落选后的韩愈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吏部第三次考试落选所给予韩愈的打击是空前的。他彻夜难眠,思索自己的前程,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见抚养自己成人的嫂子和乳娘,去见结发的妻子卢氏?他思前想后,叹息再三。自己7岁读书,言出成文,寒窗苦读至今已二十载,寄居长安也已8年。孔子有言,沽之哉,沽之哉,吾待价而沽者也。如今学成满腹文章,欲报效国家,竟无人赏识。是我韩愈时运不济,还是考官偏私?我韩愈不能就这样离开长安。

韩愈不相信在长安城找不到能发现千里马的伯乐。

贞元十一年(795年)元旦来到了。长安城一年一度闹正月,皇家宫苑,民间巷陌,一片喜庆气氛,可是韩愈的心照不进春天和暖的阳光。他思考再三,决定直接给当朝宰相上书,期望得到他们的直接任用。当时任宰相的有三人,即贾耽、赵憬、卢迈。六年前,韩愈从长安回宣州省亲路过郑州时,曾上书贾耽,但这位节度使大人没有理会。如今,韩愈以为这三位大人总会有同情自己的吧。

其实,韩愈对朝廷权要之间的利害关系和勾心斗角并不了解,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以为动听的言词就可能打动权贵的心,对他施点慈悲。贞元九年五月天子李适任命贾耽、陆贽、赵憬、卢迈为宰相,赵憬怀疑陆贽排挤他,常称病不上朝,百官报告事项,四位宰相推让不发表意见,皇上照准他们的提议,每人值班十天处理政事。陆贽为人刚直,对皇上多有尖锐的批评和规劝,虽然当初有拯社稷于水火的大功,皇上心里还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吏部侍郎裴延龄揣摩李适心思,便不断在天子面前诋毁陆贽,李适竟然听信了裴延龄的谗言。陆贽很不是滋味,便约赵憬一起到圣上跟前揭破裴延龄的奸邪,李适龙颜不悦,不愿听陆贽的揭发,

赵憬在旁一言不发,陆贽极为失望。

李适将陆贽罢免,四位宰相就剩下三位了。

韩愈是陆贽主持礼部考试时进士及第的,陆贽与韩愈之间应是座主和门生的关系,如今座主正在倒霉,那三位宰相怎么可能关照这位陆氏门生呢。

韩愈一介书生,对朝廷的许多关节自然不甚了了,但他顾不得许多,便于正月二十七日带着他工笔细楷写就的上宰相书,来到光范门,匍伏在光范门下,请求进入中书省向宰相递交。

守护在光范门两侧的武士手执大戟,威风凛凛,见一个秀才伏在地上,问明究竟,把韩愈来意秉报给令吏,令吏转报通事舍人,通事舍人上达宰相。

中书衙门里三位大人正在品茶,听了通事舍人秉报,你看着我,我觑着他,都在脑子里搜索着韩愈这个名字,都不发言。

沉默片刻,三位几乎同时咳嗽一声。

通事舍人道:“三位大人,是不是让那位韩秀才回去,将书信留下?”

三位大人几乎同声道:“是的!是的!”于是,继续品茶。通事舍人把话传下,无奈的韩秀才将书信恭敬地递给执戟武士,打打身上的灰土,离开光范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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