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有些不平静，途中遇到一次不小的风浪，当晚颠簸起伏的海面上，暴雨滂沱，雷电交加，风雨中的行舟犹如飘零的孤叶，在无边黑暗的天地间无所依靠，在风雨间漂泊。船长早已经通知下去，所有人不许到甲板上，外头风大雨大，一不留神很可能会摔进海里，那可是救不回的。

逃亡的生活已经刺激了多日人们的脆弱心灵，如今这一场风浪刮来，让人原本就不安稳的心更加忐忑不安。很快船上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把门都栓紧了，都围在一处不敢到处去。漆黑的船舱里唯有微弱的煤油灯光映照着不知心事的人们，郭儿早已经关紧了所有的门窗，却见雨水不断地从窗缝间渗进来，急忙用毛巾绞了堵住，刚堵住这头那头门缝居然也渗水。郭儿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多余的毛巾来塞住门缝。才刚塞堵上，就听见细碎急切的敲门声响起，这么糟的天气会是谁来？郭儿似乎猜到似的开了门，雨水立即斜斜地飘了进来，一个脑袋露进来，果然是贝慕非。

瞧见郭儿奇怪的神色，贝慕非不好意思地笑了，坦言是怕她害怕，过来陪她说一会子话。郭儿顿时感到心中暖洋洋的， 毕竟这样可怕的天气，她若是说不害怕那倒是骗人了。透过贝慕非身后雨雾蒙蒙的天气，看不见更远一点的物事，天地间皆是连成线的雨丝，灰蒙蒙湿漉漉的，隐约能嗅出空气中的海水咸味。

这样可怕的天气真是极少见到过，郭儿急忙让贝慕非进门后，立刻将门关好，用毛巾堵住缝隙的水流。贝慕非瞧见她弱小的身子跪在地上，心中不忍，一声不吭地拿过郭儿手里的毛巾，一一堵死缝隙。

“你不必亲自过来的，我这边还好，偶尔颠簸一些。”郭儿擦了一把给雨雾打湿的前额头发，又拿了干毛巾给贝慕非。他一路走来虽然小心，但身上还是打湿了不少。贝慕非不好意思地擦着头发，说道：“没事，看到你这边还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害怕打雷呢？你小时候就是被这吓哭过。”

郭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下脑袋道：“多久的事情了，我倒不记得了。”她说话间，外头正巧一阵响雷，郭儿微微闭了眼，但没有更多的惊恐之感。她嘲笑似的说道：“我总不能一辈子怕吧，人总该是要长大的。”说话间淡淡的苦涩在心头，也许经过了小琳那件事后，她再也不觉得有什么事不能克服的了。

贝慕非愕然，他不禁笑了笑，果然时间是残酷的，他已经错过了她的成长时光，实在不希望再错过她一辈子。他望着郭儿的眼里满是惭愧，对着郭儿默默说道：“这些年来，我是不是错过了太多了。”

“嗯？”郭儿不解地抬眼看他，不料瞧见贝慕非眼里不明的情愫，漆黑的眸子明亮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声默默涌动在那片漆黑的夜里，不用言语，空气中弥漫着经唤醒后岁月中沉浸的回忆。

“郭儿，你小时候最怕下雨打雷了，每次下雨你都会哭个不停，躲在被子里捂住耳朵。那时候你劝你都不肯出来，非要在被子里呆上好久好久才肯探出脑袋。”贝慕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郭儿的脸庞，直直的眼光一直到郭儿的眼底。他已然沉浸在当年自己最好的梦里，不可自拔，多年的心声娓娓道来：“起初小顺总是笑话你，说你是胆小鬼，你委屈地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后来是我找到了躲在门后的你，那时我说……我说……”

“慕非！”郭儿突然不自然地打断贝慕非的话语，她心下仿佛预知了什么似的，不愿意再听到他继续往下说，支支吾吾说道：“我……我有点困了，想睡觉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郭儿！”贝慕非不顾郭儿的打断，一下子挡在扭过头的郭儿身前，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那时我说，你不必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保护你，永远永远！”他一口气将心中的话一股脑地吐出来，心中顿时畅快淋漓，他兴奋地一下子抓住郭儿的手问道：“郭儿，你还记得吗？还记得吗？”

“我……我……”郭儿猛地一下子推开贝慕非，眼光不自然地撇向一旁，赶紧说道：“我不大记得了，真的。”她害怕，害怕会因听到那句话而失去一个好朋友，她心中早已经填满了，怎么可能再去接受另一个人。她急忙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愿意再听到什么。

谁知贝慕非没有因此而退缩，他依旧不相信地拉开郭儿的双手，对上郭儿惊慌失措的眼睛说道：“郭儿，我记得，我一直都记着，那时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无论是打雷还是闪电，你都不必害怕。有我在你身边，过去是，现在也是。”

听见贝慕非如此的剖白，郭儿顿时呆滞住了，她一张小脸红了又白，手足无措地对上贝慕非炙热的眼神，心下早已是一团乱麻。早就预感到得事情防不胜防地一下子“哗啦”开了个口子，叫她如何能自处。她低下头，声如蚊呐般说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怎么能当真来着，我早就忘记了。”

贝慕非没有多言语，只是默默地回答一句：“我可是一直都记得的。”他抬起头，温柔地对郭儿表明心迹：“郭儿，我一直在等你长大，一直在幻想你做我新娘子的那一天。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心里从未如此高兴过，我真的感激上苍，能够给我这个机会。”

“托付？我妈妈将我托付给你？我们……我们不是一起去留学的吗？”郭儿突然听出一丝问题，她早已猜到母亲定然是病得严重，所以才在危难之际送自己出国。她也知道母亲属意贝慕非，但是也以为只是母亲的期望而已，如果她不答应，母亲也不会说什么。没想到母亲竟已经私下嘱咐过贝慕非了，竟还将自己的以后托付给贝慕非，为什么会托付给贝慕非？

郭儿越想越不对劲，她急切地抓住贝慕非，迫不及待地问道：“妈妈她跟你说过什么了？她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呀！”

贝慕非皱紧眉头，他不是没有瞧见郭儿眼里的焦灼，叹了口气说道：“郭儿，其实我也 不想瞒你，只是阿姨千叮嘱万嘱咐，让我到达英国之前不能告诉你，她的病已经是晚期了，也许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让我好好照顾你，千万不能让你回国。”

“什么，晚期？”郭儿眼睛摹地睁大，一想到母亲在她临走前的唠唠叨叨，那一面竟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她心下猛然一痛，抓住胸口颓然坐下，一张小脸“唰”地变得惨白，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惊得贝慕非急忙扶住她，连声安慰道：“你别急，郭伯母的病她自己最清楚，或许只是因为怕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你，有大夫在不会没希望的。”

“可是，可是，妈妈从没告诉过我是晚期，没有。”郭儿哽咽着说道：“她一定是不想让我看着她离开，所以才将我支开，一定是这样。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贝慕非知道其情绪不稳，连忙细心安慰，安慰好久才让郭儿情绪稳定下来。他答应郭儿，船一靠岸，他就立即发电报回去，打听清楚郭母的病症。郭儿点点头，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期望了，只能祈祷黑暗的日子快些结束，光明早点降临。

漆黑的夜里，暴雨如幕，冲刷着、颠覆着风雨中摇曳的船只，颗颗豆大的雨滴在甲板上碰撞着，飞溅着，形成阵阵雨雾。这样的夜里仿佛没有边际，没有尽头，随着风雨间摇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