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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羌部勇士走进军营, 看到正在训练的云中骑,表情顿生变化。

入冬后连降数场大雪, 积雪难清,骑兵每日操练, 演武场内的雪都被踏实。木桩和草人成排矗立,表面覆有一层厚冰, 映衬得奔驰其间的战骑更为显眼。

自城内操演结束, 队率联合向魏悦请命之后,云中骑在训练中就舍弃木棍, 改用锋利的长刃。老兵如此,新兵亦然。

伴随咚咚的鼓声,百余名手持长刀, 仅在胸前绑了一块皮甲的骑兵在演武场两侧列阵, 策马冲向前方的木桩。

马蹄声由慢及快,最终连成一片。

两支骑兵快如闪电, 长刀近乎在同一时间挥落。

光影过处, 木桩留下清晰的刀痕。

作为锋矢的骑兵挥刀即走, 同袍紧随其后,一个接着一个, 在同样的位置补刀, 直至将木桩斩成两截。

木桩之后即是草人。

天气酷寒,草人和木桩都结着厚冰,犹如套上一层铠甲。骑兵必须集中精神,将力量和速度融合到一起, 才能准确砍断目标。

事实上,草人和木桩上的厚冰均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力所为。

在一次演练中,有队率发现结冰的靶子很难砍断,刀锋也会失去准头,和几个队率凑到一起商量,其后联袂请见魏悦。

隔日,营地中就多了这些披覆厚冰的木桩和草人。

几名队率一边指挥兵卒向木桩上浇水,一边嘿嘿笑着扫视四周,活似一匹匹发现猎物的凶狼,正经诠释出什么叫“不怀好意”。

“不中者,加练;中而不断者,亦加练。”

制定规则的本意是好的,但在随后的训练中,很快被现实打脸。浇水增厚的木桩,最厚的地方超过壮汉的大腿,加上冰层坚硬,魏武都没法轻易一刀两断,遑论力气在正常范畴的士卒。

军官们经过商量,对规矩做出修改,不中者照样加练,不断可补刀,一什不断者加练。

羌人勇士的部落在靠近本部的草场游牧,遇到云中骑的机会不多,没有亲眼见证过魏悦是如何清地图,对云中骑的凶悍也多是从他人口中听来。乍见骑兵用真刀真枪训练,砍断结冰的木桩和草人,已是相当震撼,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让他僵在原地,瞠目结舌。

斩断所有靶子,骑兵并未停止冲锋,而是继续提高速度,向对面的同袍冲了过去。

两支队伍交错而过,刀击声接连不断。

错身而过时,先后有十数名士卒见血,有的胳膊都被血染红,却始终没有一人坠马。

经过一次交手,双方势均力敌。在队率的喝令下,骑士同时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没有任何停顿,又一次发起冲锋。

五次冲锋结束,骑兵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参与训练的骑兵近半数带伤,下马之后,营中医匠立即上前,清洗、上药、包扎,动作异常熟练。

有士兵不耐烦胳膊上绑布条,朝医匠摆摆手,甩两下胳膊,伤药一涂就算完事。

对习惯拼杀的骑兵来说,这样的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止住血,转眼就能结痂。

唯一闹心的是,在训练中受伤,必然要受到“惩罚”,别人啃羊腿,自己就只能分到半条肋骨。这还算好的,先前有骑兵在训练中落马,肋骨都没有,就只能喝汤。

同样是部都尉挑选上来的精兵,同样砍掉不少匈奴人的脑袋,结果旁人吃肉自己喝汤,不提胃口的问题,关键是脸上挂不住!

不想被同袍落下,日复一日,无论实战还是训练,众人都是拼尽全力。

由于之前战死数百人,营中有不少新补充的兵源,担心新来的不适应,在训练中出现重伤,军侯还刻意提点老卒,多用刀背,别用刀锋。

饶是如此,演武场内照样没少见血,让入营的羌部勇士看得头皮发麻。

如此凶狠的汉骑,当真是平生仅见。哪怕是匈奴王庭的勇士,没有大单于下令,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羌部勇士仿佛脚下生根,迈步都觉得困难。

为他引荐的羌部首领咳嗽一声,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低声道:“别发愣,部都尉答应见你,机会难得,千万别弄砸了!”

同是羌部,又同为野利氏,为了部落能继续强大,在魏悦出兵时争取靠前的位置,野利首领自然乐于帮忙,将这支部落吸纳进来。

然而,经过几日相处,野利首领有些失望。

部落中最强的勇士?

见到骑兵训练都会腿软,算哪门子勇士!

野利首领撇撇嘴,很有几分不屑。压根忘记自己第一次走进云中骑的大营,看到骑兵的训练方式,表现也没比对方好上多少。

经野利首领提醒,想起此行的目的,羌部勇士立刻振作起精神,向魏悦所在的军帐大步走去。走出几步,眼角余光瞄向演武场,发现木桩和草人重新立起,又一批汉骑手持长刃,开始策马冲锋。

羌部勇士收回视线,心中百味杂陈。有震撼,有不安,有恐惧,还有一丝窃喜。

震撼于汉骑的强大和凶悍;不安于自己之前的表现;恐惧汉朝是否愿意庇护自己的部落;窃喜如此强大的骑兵,纵然是本部精锐也未必能够撼动。假如部落能够得到庇护,迁来南边的草场,再无需担忧被本部劫掠杀戮。

在来之前,他受野利首领款待,吃到草原难得一见的美味,甚至还喝到只有本部贵种才能享用的美酒。

这让他更加坚定了留下的念头。

每到寒冬,别部的日子就会变得艰难。没有商队到来,部落里的盐越来越少,全部都会交由首领和祭师掌管。大部分时间,只有勇士才能尝到盐味,其他牧民只能靠饮生血来扛日子。

牛羊是众人生存的依靠,不能随意宰杀。包括首领在内,部落上下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日子无比艰难。

他们倒是想要劫掠,问题是附近的别部实力都不弱,有的更是强出一大截。真敢抄刀子上,到最后谁抢谁还不一定,闹不好整支部落都会被灭掉。

实在没办法,首领和祭师只能一边组织部落迁徙,一边派勇士外出打猎。

按理来说,气候再恶劣,也该有零星商队过境。汉商没有,乌桓人和氐人总能遇见。今年的情况格外奇怪,从入冬至今,连个商队的影子都没看见。部落积攒下来的皮毛全都没了用处,根本换不来急需的粮食!

日子本就困难,偏偏本部又来雪上加霜。

左贤王下令征集牛羊,五百人的小部落都要上交千头,根本是不打算让别部活。

更要命的是,谁敢不交,左贤王的士兵转眼就到,牛羊抢走不说,部落上下都会被屠杀。成年男子和少年一个不留,老人直接用马蹄踏死,女人和低于车轮的孩子都被绳子捆上,尽数沦为本部的奴隶。

接连有数支别部遭遇惨祸,营地内一片狼藉。骑兵离开之后,还会遭遇野兽洗劫,侥幸未死的伤者也会被野狼咬断喉咙,在呼啸的北风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左贤王於单下手不是一般的狠。

军臣单于要拨走他麾下骑兵,同时迁走五支别部。事情明摆着已经无法转圜,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顾谋士的阻拦,以征集牛羊为掩护,大肆抢劫别部,顺手把列入大单于名单的五支部落屠得一干二净。

之前逃出草原的商人,就是倒霉遇见被於单画x的羌部,更倒霉的是和对方一起行动,这才目睹部落被屠灭,又被裨小王带人一路追杀,遇到汉军才保住性命。

勇士所属的野利落在羌部中实力一般,最鼎盛时也仅有两千骑,如今能战的骑兵还不到八百,和大部落相比根本不够看。

所幸弱有弱的好处,没被军臣单于看上,自然不在於单的屠杀计划中。部落首领和祭师都足够警觉,在征集牛羊的骑兵到来之前先一步跑路,总算保下活命的本钱。

问题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继续留在左贤王的地盘,早晚有一天会被洗劫。

部落上下一合计,实在活不下去,干脆跑吧。

这一次不是往西,而是朝南,往汉人的地界跑!

虽说草原上的消息有些滞后,但三支别部降汉,首领被封爵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被不少部落知晓。

其中一支同为野利氏,让部落上下都有了念想。

看在同为野利氏的份上,或许对方愿意收留自己,帮自己在汉人跟前说说好话。实在不成,将部落合并,自己这两千人归入对方的部落,首领和祭师在的对方帐下当个小贵族,也不是不可以。

主意定下,部落连夜启程,又一次惊险避开左贤王的骑兵。途中遇到另一支南下的羌部,双方都被惊到,以为自己的计划被察觉,差点当场动刀子。

直到首领和祭师面对面,互相试探一番,才知晓这是一场误会。

既然都是羌部,又都准备南下,干脆一起走,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就照样,两支羌部一拍即合,驱赶着仅剩的牛羊,一路汤风冒雪向汉朝边界前行。

出于惯性思维,双方有志一同将目的地定在云中郡。在靠近魏悦划出的界线时,差点被斥候当成来犯的胡部,吹号角引骑兵来灭掉。

值得庆幸的是,来者中有之前归降的部落骑兵,认出对面同是羌部,喊了两句话,才避免一场“南下投奔却因误会被灭”的悲剧。

两支羌部终归是初来乍到,在无法确定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之前,被勒令留在原地,不许越界半步。

魏悦得到禀报,立即遣人往城内送信,得魏尚指示,才让之前归降的羌部首领传话,他会在营中见一见来人。是否容许这两支羌部留下,需得见过之后再言。

不巧的是,刘荣恰好在羌人入营当日抵达畜场。

这也就导致了魏同送来消息,魏悦却被事情绊住,根本无法前往。

魏三公子的心情不太美妙,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魏武等人会错意,以为是魏悦要让羌人知晓厉害,彼此交换眼神,当下手按剑柄,周身煞气狂涌,杀气腾腾。

野利首领带羌部勇士走进军帐,魏悦麾下将官齐刷刷看过来,目光如刀,嘴角下压,个定个凶神恶煞,背后的黑气近似有形。

别说羌部勇士,连野利首领都头皮发麻,心下生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不该把人带来,在边界遇到就该抄刀子砍了?

不提面对眼前这一幕,羌部勇士需要何等强大的心理,魏同知晓魏悦无法立即前往畜场,只能携对方口信,策马飞驰而归。

与此同时,赵嘉已经带着刘荣在畜场内走过一圈,甚至还到靶场射了几箭,实在没法继续拖延,再找借口难免落了下成,只能将人请进木屋,让孙媪送来热汤。同时做好准备,如果刘荣所求无法做到,该如何开口拒绝。

“荣在临江时,曾召乡老,广询丰田增收良策。”刘荣饮下半碗热汤,舒了一口气,笑道,“奈何时日太短,未有所成。”

赵嘉心头一动,放下木碗,静等刘荣下文。

“今回头展望,本以为利民之事,实浮于表面,难有寸功。”

“君仁政爱民,嘉在边陲亦有所闻。”

刘荣的罪名是侵占太宗庙土地,由此被召入长安对簿,其后夺国废为庶人。

然其勤政爱民,怜惜封国百姓,受百姓爱戴确为不争的事实。哪怕此前有再多上告,都无人能在此处挑出他的问题。

“郎君过誉。”刘荣摇了摇头,突然话锋一转,“荣此行实有求于赵郎君。”

对方开门见山,赵嘉反倒不好装糊涂,只能端正神情,正色道:“君请讲。”

“荣以罪身戍边,见匈奴大患,知百姓困苦。今奉太守之命驻沃阳,欲广开荒田,增粮富民。”说到这里,刘荣顿了顿,神情变得严肃,“田为民本,民为国本,荣闻郎君大才,愿奉绢帛万钱,请授田策及畜牧之策。”

说话间,刘荣站起身,拱手向赵嘉行礼。

赵嘉实在避不开,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以更为恭敬的姿态还礼。

鉴于刘荣是来戍边,赵嘉之前做过多种设想,就是没想到,这位前临江王竟要和自己学种田放牧。

该说历史转弯太急,真心有点跟不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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