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一瞬间, 从斯特兰奇作为一个医生思路的脑子里闪过去的那个词是——心脏骤停，或者某种发病原因复杂的突发性癫痫。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标准的抢救动作进行人工呼吸和心脏按压，但很快，神经外科医生就发现情况绝不止如此。

心跳骤停的患者往往面色发绀或苍白，瞳孔轻微散大, 以及一系列他自己在学习抢救的时候非常熟悉的病理学指征, 但费尔南多只是带着痛苦的神色微微蜷缩起四肢, 就像是面临什么难以挣脱的负荷一般，发出细碎的一连串哽咽。

一切发生得太快，复仇者联盟剩余的成员们甚至都还来不及响应——他们当然也有着相关的急救知识, 但没有一个人比作为医生的史蒂芬·斯特兰奇更加专业。

他看到对方从手指缝里无法自控地流淌出一串深红色的雾气。魔法师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在到底挣扎了半响之后, 又紧接着在一连串压抑着的咳嗽之后呕出一口血来。伴随着轻微的咔嚓一声, 费尔南多完好的那只右手手指甲突然劈裂，指缝之间都淌出深红色的液滴, 他用那只手攥紧斯特兰奇的衣襟，就仿佛攫住了神经外科医生原本就紧绷的心脏。

这显然不是什么突发性心脏停跳了。

一个更加恐怖的、让斯特兰奇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 从脑海当中辗转变生。

“——停下, 你们三个。”

他一只手揽住倒在怀里的魔法师，转过头去, 用维山帝的魔力去强行压制三名萨满所缔结的阵法。

“不管你们现在在做什么，停下你们手里的仪式。”

撒满们纷纷露出了“你仿佛是在逗我笑”的惊异表情。

“如果我们就此停下的话，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因此而白费，难道你想要让这个看到哪里哪里就会当场石化的怪物继续在地球上肆虐吗？”

三人当中为首的那个质疑着斯特兰奇：“难道这就是至尊法师保护这个世界的手段？”

“之前和我们制定的作战计划里可没有中途停手这一条, 你要知道，如果我们就此停下的话，现在是没有备用方案来处理这个情况的。”

第二名萨满一顿手中的岑木法杖，反而加大了魔力的输出，几乎是同一时间，森林之中的怪物和费尔南多状态一致地战栗了一下，无形的负荷加诸在身上，仿佛多承受了好几个g的加速度一般导致内脏破损。

“等等，你们……现在不是什么公报私仇的好时机。”

美国队长摊开双手，试图晓之以理，不过盾牌就扣在他自己的手腕上，随时下一秒就能够对着那些萨满的脑壳丢出去：“费尔南多确实曾经和你们敌对，但是他和斯特兰奇一样只是为了拯救当时的纽约市民，你们不能这样对待他。”

“我们没有针对任何一个‘人类’。”

第三名萨满神色平静：“虽然这样的结果让我们三人也很惊讶，但是这个阵法没有任何问题，这份力量不会波及到任何一个属于这颗星球的孩子，你们身上没有承受到魔力的负荷就是最好的证明。”

美国队长的动作僵了一下，就像是没听懂对方口中的英语一样，下一秒钢铁侠的动作就显得更快，他此时此刻已经站在了其中一名萨满的身后，一只手攥住对方的衣领，另一只手的掌心炮几乎就按在对方的脑袋上：“我不管你们在说什么废话，那个牙医都已经发出指示了，停下来。”

“我们遵从至尊法师的意志。”

那名萨满抿了抿嘴，满脸的不大乐意：“如果这确实是他的意愿的……”

“我说，停下来！”

史蒂芬爆发出压抑的声音，紧接着，以他自己为中心，金色的魔力荡涤整片林地，属于维山帝的魔力将所有人的动作都压制了下来。

费尔南多另一只手的手指间微微动了动，魔法师睁开眼睛，显然也在一瞬间就明白了现场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师，这些萨满们启动的术式他看了全程，就算自己不算很了解无法复现使用，但具体的原理和做法还是很明确的。

他也可以确信，对方的术式没有弄错什么。

“……史蒂芬？”

魔法师微微动了动嘴，声音细如蚊讷。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什么大事，这可能只不过……你可能是个来到地球比较早的亚尔夫海姆人，光明精灵，或者别的什么，毕竟索尔的那个弟弟都是个长着阿萨神面孔的冰霜巨人。”

斯特兰奇贴着对方的耳畔，胡乱安慰道。他当然知道费尔南多的身上不具备亚尔夫海姆精灵的表征，但是宇宙这么大，总有什么种族有可能会是这副模样，神盾局和外星人打过的交道已经够多了，不会再欠缺这一个。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他作为至尊法师都尚不了解的事情，这或许也不过就是其中一件，沧海一粟，而他总有办法去弄清楚的。

大地一阵颤抖，之前被困锁的怪物，如今开始报复性地伸展着自己的衍生肢。托尼·斯塔克动作迅速地挥出了一枚微.型导.弹，大声道：“既然你们法师已经没有什么备用手段了，那么是不是需要天才科学家来挽救僵局？我的阳电子炮已经在卫星上蓄能结束了。”

“说话的时候小心一点，尤其是要注意身后，斯塔克先生，您刚刚差点就被变成石头了。”

银发的年轻人嗖的一声从斯塔克身后窜过去，紧接着石化的光线就扫荡而过。

这确实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敌人。斯特兰奇解下自己背后的魔浮斗篷，让斗篷裹着费尔南多尽量远离战场。他转身对皮特罗说道：“用你的速度带他去你们学校附近的疏散安置点，交给蜘蛛侠，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还有你们其他人。”

他站起身，右手从左手掌心里缓缓抽出金色的剑：“你们现在也已经可以提前离开了。”

“斯特兰奇医生，我不觉得这样过于孤勇的行为是什么好事情。”

史蒂夫·罗杰斯第一个表示了自己的不赞同：“我们是一个团队，无论如何，在面对这种敌人的时候应该……”

“——好吧，你们想留下也可以，那么建议你们站的远一点。”

斯特兰奇从善如流地说道。

“……”

我不是这个意思，史蒂夫把剩下的内容生生又咽了回去。

这个能够让美国队长本人吃瘪的名场面，很遗憾的是，无论是一贯喜欢起哄的斯塔克还是平日里放松状态下颇爱吐槽的克林特都没什么心思开他的玩笑。

娜塔莎更是缓缓回过头来，注视着斯特兰奇：“医生，虽然你是我们当中最熟悉魔法的那一个，但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建议冒进地做出任何决定。”

“当然。”

神经外科医生回答道：“当然——我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毕竟无论如何，时间魔法可以让我找到杀死这东西的办法。”

他这么说着，周围泛起如渊如河的金色光带。

每朝前踏一步，那金色就变得愈发强烈一分。

——解决了这里以后，我很快就会赶到你身边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费尔南多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医院的天花板。

身上被换了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病床旁边放着显然没有被启动的心率检测仪和一系列别的设备。从病房的窗户里可以看到一隅窗外景色，这里确实就是家普通的医院，并非神盾局的什么秘密场所，也非魔法师的神秘结社。他的手背上挂着点滴，一点点地不知道往身体里打着些什么东西。

费尔南多辨认着挂得高高的吊瓶上的单词，意料之中地不认识。

“那个是静脉营养针（parenteral nutrition），你有局部的组织出血，内脏结构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但是斯特兰奇又不敢给你输血，说人类的血样应该没什么能和你配型的。”

女护士克里斯汀走了进来，费尔南多瞥了对方一眼，辨认出了来人：那个斯特兰奇的同事，并不是什么和神秘有缘的角色，但是阴差阳错地知道他们两个人的身份。

克里斯汀熟练地帮忙测了血压，用听诊器监听心率，确定肺部的呼吸声，紧接着拆开左手的骨折绷带，开始为那一处的创伤换药。她的整个过程显得流畅而娴熟，显然是精于此道，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是位经验丰富的护士。

所有的新伤旧伤都被很妥善地处理着，费尔南多有些茫然地抬着手，对方温和的动作触及伤口有些结痂的区域，让他觉得身上微微发痒。

“史蒂芬还在处理一些后续的问题，包括和各种相关部门的对接，还有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克里斯汀对于费尔南多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算了解，以她所获取的信息量，只知道面前的青年在过去的这一段时间之内一直都在和斯特兰奇并肩作战，活跃在普通人类所不能触及的那个关乎多元宇宙与魔法的世界里。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作为护士的本职工作还是没变的：“应该在忙完了之后很快就会回来。”

病房很安静，大概是在医院某个比较偏僻的位置。

费尔南多点点头表示明白，仍旧还带着点怔忪的表情。

——他是个亚尔夫海姆人？地球如今也算是见识过外星人的星球了，但无论是从力量上还是身体密度上来考虑，他的各项指标都更倾向于是地球人一些，就算已知的样本容量比较小也一样。

但不管怎么说，他……

“嘿，你醒了吗复仇者联盟的新人！”

刷地一道风声闪过，银白色头发的年轻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你知不知道你那个黑白头发的朋友到底有多——夸张！”

皮特罗撑开双臂，冲着费尔南多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看到他变化出了成百上千的他自己，每个自己的手里都拿着一柄发光的火焰之剑，然后一起把那个之前大家怎么都解决不了的怪物剁了个稀巴烂！”

“噢不过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是否还清醒，接下来我还有别的事情就先回去啦！回见！”

紧接着，对方就又像是一阵风一样消失了，速度就和这家伙来的时候一样显得莫名其妙。

事实上，真实的战况比皮特罗的描述要夸张更多。

托尼·斯塔克钢铁战衣的自动录像功能完整地记录下了之后发生的全貌，时间与空间魔法的进一步应用就是能够在同一个节点下召唤不同相位、不同时间节点下的他自己，无数个史蒂芬·斯特兰奇拔出维山帝之剑，在同一个瞬间斩下石破天惊的一击。

魔力水平呈现几何倍数暴涨，金色的火光几乎让所有人的视野一片灼白。

魔力汇聚成铺天盖地的惊涛骇浪，裹挟着摧枯拉朽一般的强风。托尼·斯塔克的钢铁战衣都在这扑面而来的冲击波当中打了个跟头，更别说那些艰难地在地面上固定着自己的身体防止被掀翻吹飞的复仇者们了：他们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斯特兰奇的那一句“你们离远一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绝非是什么不经大脑的警告。

魔法师靠在软枕上晃了晃自己吊着针的那只右手，盯着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来，看了半响之后打消了把针头拔掉的冲动。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就按这个呼叫铃。”

女护士将重新绑好的左手塞进被窝，指了指床头铃：“你现在有局限性肺挫伤，之前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拍过了全身ct，检查的结果是暂时不需要用鼻导管或者吸氧面罩，如果你觉得呼吸有困难的话随时都可以联系我们。”

这是什么现代特殊的治疗手段吗？魔法师注视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一概无碍。

于是克里斯汀悄悄带上了门。

斯特兰奇在将嘴角都淌着血沫的魔法师交在她手里的时候，着实让她吓了一跳：你们这些人怎么动不动就会受这么重的伤。对方裹在魔浮斗篷当中漂浮在半空，近乎奄奄一息。神经外科医生语速极快地表示他受到了某种魔法的影响，紧接着就布置了一连串的收治手段。

反复确认“不需要输血”之后，克里斯汀终于忍不住抿了抿嘴唇，视线从对方泛着青紫色的手臂血管上扫过：“……你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他身上怎么……之前我们这里也感受到了地震，是不是你赶去了那里？”

“是那里，他身上出了一点问题。”

斯特兰奇的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我很快就回来，把他安排在特殊病房，就是之前院长和神盾局有过协议的那片区域。”

在纽约市的“昏睡病”事件之后，神盾局就和这所医院的院长有了接洽，商谈的结果是开辟出了几间位置偏僻的特殊病房，用来收治这些不太适合公开的病人——包括但不限于受到了法术伤害的魔法师，妖精，受诅咒者以及外星人。虽然院长一开始很不乐意，但最终协议还是愉快地达成了：无他，神盾局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被金钱和强权所蒙蔽双眼的院长愉快地表示这些区域随便你们去使用，只要能够保证其它病人不知情并且安全地在医院就诊，他不介意多出一片房租高昂的区域给这间医院持续创收。

只是没想到，这间病房被启用得那么快。

等到克里斯汀也离开之后，病房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暖风，让人显得昏昏欲睡。作为魔法师的费尔南多生命力比寻常人类要旺盛得多，魔力修复身体的速度也比寻常药物要来得高效率，点滴液打了一小半，剩下的大半瓶估计还有一阵子，在约摸判断好时间之后，魔法师轻轻阖上了眼睛。

紧接着，明明关上了窗户，房间的窗帘却无风自动地被吹起。

阖上的眼睛重新睁开，缩在被窝里的青年注视着那双熟悉的湛青色眼睛：“……史蒂芬？”

斯特兰奇默不作声地在床头的凳子上坐下，检查了一下点滴瓶上的药物标签：“情况已经得到了解决，我把那个大号的怪物杀死了，周围的居民也已经得到了疏散，在神盾局后续介入监察结束之后就会陆陆续续地回去。”

他又观察着费尔南多的表情，欲言又止：“你的情况……你别太在意，最坏的结果也不算什么，你可能是很久以前就来到地球上的外星人，神盾局不会因此就有什么特殊看法的，毕竟索尔自己就是复仇者联盟的英雄之一。”

被自己人的范围打击给牵连到，大概真的很让人沮丧吧。

说来也怪，在战斗当中他们可以无限度地互相信赖和补益，但一旦到了只剩下两个人互相交谈的时候，就显得很容易冷场——有些尴尬的敏感话题尤甚。

“但是神盾局也不会全无反应，至少可能等你出院开始，就需要……”

神经外科医生的声音顿了顿：“住在纽约圣殿，或者卡玛泰姬。”

其实官方的说法更加严苛一些——作为来路不明的外星人或者别的什么生物，需要被监管。毕竟地球上已经有了和斯库鲁人打交道的经验了，这就是一种可以完全将自己拟态成为人类的生物，在有了这种可参照先例的情况下，神盾局的反应也不算有多过分。

但复仇者联盟全员外加编外的斯特兰奇的态度都非常地坚决，这也是为什么斯特兰奇一开始没空过来的原因：他在忙着和官方对峙，或者说争辩。

弗瑞作为神盾局的局长自然没办法像是复仇者联盟的成员们那样任性，他注视着众人当中站得最前的至尊法师，努力摆出有威慑力的表情：“那几个被你要走的印第安萨满起码还是人类，而且你承诺他们将会为了自己的行为而不断将功折罪，那么如果……”

他也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尖锐又刺耳，但这些话如果他自己不去说的话，就没有人更适合来说了：“如果真的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那么由谁来担负这个责任？”

就像是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个问句一样，神经外科医生的回答格外笃定。

“——由我。”

他前踏一步，直视着弗瑞的眼睛。

“我是地球的至尊法师，阿戈摩托之眼的执掌人，身上环绕着从来没有中断过的时间魔法：如果我死了，整个世界的时间就会向前跳转至我死前的一小时，如果这段时间不够我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就再向前追索，直到保证这个世界的安全为止。”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存在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这个说法，在你们这些不具备魔力的人类的记忆当中，这个未来分支永远不会出现，这是作为至尊法师，也是作为史蒂芬·斯特兰奇个人的承诺。”

弗瑞带着微微的惊愕点了点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到这个份上。史蒂夫·罗杰斯和托尼·斯塔克也立即就表示了赞同，再之后……

——再之后，他就带着一肚子无法告知对方的话，回到了这间病房里。

“你在想些什么？”

斯特兰奇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等你恢复之后，我会想办法帮你再追溯一下之前的记忆，那说不定会对你的身份查明有所帮助。”

魔法师点了点头，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在想……本来我打算今天去挑选圣诞礼物的。”

“……什么？”

这句话就说得很是没头没尾了。

“斯塔克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礼物都是人和人之间互相赠与的。斯塔克工业的圣诞节礼物自动派送管理系统会送礼物给孩子们，但成年人只能收到周围人所赠予的东西，圣诞节就是这样的一个节日。”

“然后班纳先生说，礼物的赠送大概是强化人与人之间联系的某种方式。”

圣诞节礼物自动派送管理系统……那是什么东西？他确定自己之前从未从斯塔克工业的新闻里听到这个词儿，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那个斯塔克到底灌输了什么奇怪的内容？史蒂芬·斯特兰奇微微皱眉，萌生出一种“这家伙大概是被骗了”的怀疑感。

紧接着。

“——你缺一只腕表，原本的那只被车祸撞碎了，但是你还一直戴着。”

斯特兰奇听见对方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存在什么“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