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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量惊人

酒量惊人

倚天派与孤山争锋相对多年, 自是极其熟悉对方招式。柳无心虽说动作有一刹那僵硬, 但很快反应过来, 脚下步伐一错, 旋身避开要害, 再提剑,趁萧满招式未收、仍旧以背相对, 迅速出招!

萧满的应对不比他慢,连头都未回,步伐交错, 蛇行一般向东向西行出数步, 躲过柳无心还击, 同时翻腕抬剑。

他动作太快, 根本数不清出剑多少, 擂台上唯见纷乱剑光。

柳无心竟是不落下风, 他跟上了萧满行走的速度,跟上了萧满的剑风剑影, 自这一刻起, 兵戈相交之声便不曾止歇。

当当当!

剑声激越, 震得杏花树上杏花纷纷坠落,从春日的雨变为一场皓雪。

雪洒落人群,却飘不上擂台, 这里自有一片气氛,自成一方天地。

人如风,剑如风, 剑光炸起之时,犹如游龙。约过十数息,萧满一改背对柳无心、在前行之中疾速出剑的态势,兀然回身,手中见红尘先压再挑,猛地斩向柳无心。

这一番改变如迅雷不及,柳无心根本未料到萧满会有此一击,却也闪电般作出决定,强行接下此招。

萧满第二招又至。

——他借柳无心接招时送出的力道撤退少许,为自己制造出施剑空间,足下步伐交错向前踏出,走出四步,当空落下四道残影。而最后一步落定,手中见红尘指天,挽出一道剑花,转身送出!

这是沈见空教他的无名剑法之中的一招,招式自然无名。

却强悍到了极点!

柳无心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做错了选择——甚至于,从选择避开萧满那招“不知春在”,然后追击他的那一刻起,就错了。柳无心想要侧身或是后退,但方才强接一招,剑势来不及撤开,根本避无可避。

此间天光耀耀,却又寒风凛雪扑面,这哪是一道剑,分明是凌厉冰霜,积了经年,再暖的太阳都融不化!

圈套。

深藏在极寒之地的圈套,以寒冰覆面,教人难以辨清!

但柳无心不甘心,他尝试提剑迎击,使出倚天剑法之中最强有力的一式,企图破釜沉舟。孰料萧满连他的对应都猜到了,在他有动作的那一刻,剑乍然而起,接着那无名之招,再出一击。

以左攻右,虚晃一记,绕开凛冽剑风,直劈柳无心面门!

这是雪意峰的剑法,专用来克制倚天派的这一招。

——何等惊人的预判力!

柳无心被连击三招,连退三步,三步之后仍是无法稳住身形,咚的一声跌跪在地,凭着手中那把长剑,勉勉强强撑起上半身,抬头不甘心地问萧满:

“之前那招,是什么剑法?”

“师叔教我的剑法。”萧满回答,收剑转身。

这是个人与个人的战斗,是快意一剑,扬名万里,是年轻恣意,风采翩翩,所以交战之中看不出太多热血豪情,而萧满——他自始自终,眼底就没有太多情绪。

却不妨碍擂台之下观战者掌声如雷,擂台之上众孤山弟子喝彩震天。

萧满回到孤山坐席中,立刻有人扑上来,这回不是曲寒星,是宋词。

“小师叔祖,你真是太厉害了!”宋词嗷嗷大叫,“不愧是小师叔祖!”

萧满用上些许灵力,把人抖开,拂衣落座:“尚不曾赢下最终一战,不必如此。”

“小师叔祖一定能行的!”宋词比出左右两个大拇指。

曲寒星往萧满身前架起一张方桌,摆满瓜果糕点,再拎起水壶,倒出一杯水,双手端着,递到萧满面前:“满哥,打了那么久,定然劳累,请喝水,用些点心。”

“今日这场打得漂亮。”魏出云笑道,“一会儿我请客,给你多点两道羊小排,算作犒劳。”

萧满接过水,对魏出云却是拒绝:“不必。”

魏出云问:“是昨日吃腻了?”

“不曾。”萧满道,语气淡淡,但很坚定,“饭食并非必须之物,我想多琢磨一会儿剑。”

“我陪你一道琢磨。”魏出云道。

萧满摇头:“我已有了些许思路,想单独思考。”

魏出云心中先是惊喜,正要道一声贺,骤然意识到什么,神情微沉:“……晏峰主给的思路?”

“算是他点醒了我。”萧满回答。

下一场是别北楼的比试,还要等上片刻才会开始,萧满说完,从乾坤戒中取出一册剑谱,低头看起来。

魏出云心中不是滋味。

适才萧满同倚天派柳无心比试,所出最后一招,是雪意峰上的剑法;而现在手里拿着正不断翻阅的,亦是雪意峰的剑谱。

雪意峰雪意峰——据他所闻,自从来到白鹭洲,那雪意峰峰主晏无书便夜夜与萧满同住。

魏出云掩在袖摆底下的手紧握成拳,片刻后,拂袖起身:“我有事,先行一步。”

“魏师弟这是要去哪?”问话的人是宋词。

“大概是处理族中事务吧。”曲寒星嗑着瓜子说道。

过了不久,今日的第二场比试——亦是最后一场开始。药谷小圣手别北楼,对战烈风堡的一位归元上境弟子。

他一出场,四方又是止不住的欢呼高喊,而他仍旧以白缎遮眼,眉稍略微蹙起,看上去流露着几分悲悯与忧郁。

上一场与别北楼交手之人是魏出云,凭借不凡的实力,让别北楼一改往日作风,出招甚多。

看客之中,有许多人都认为这一场会如昨日那般精彩激烈,甚至甚于昨日,孰料别北楼出招次数不过十,转眼之间,便胜了对手。

“这——”曲寒星手里的瓜子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回桌上。

“看来是魏师弟运气不大好。”宋词叹了声气,“若是昨日换个对手,说不定就能进入前四了。”

萧满收回目光,略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一场之中,能看到别北楼使出更多的招法。

“我回白鹭洲。”萧满起身,对众人说了一声,化光远去。

时辰尚早,天光明艳,萧满在白鹭洲的码头租了一艘乌蓬船,独自飘在河上。他盘膝坐在船头,垂着眼,思索剑法招式。

别北楼展示出东西的太少,昨日与魏出云一战,似有些雪意峰的剑意在其中,但也仅是一些。别北楼做了许多改动,能把剑意化为琴音,又能直接将琴作为剑打出,当真妙想非凡。

那他要如何应对?

萧满在脑海中想象出这样一幅场景——他与别北楼站在擂台上,他执剑,别北楼持琴。

辰光如流水,悄然无声逝去,萧满在脑海中拟出数十种方案,却都不如何满意。

或许是因为日渐西山,渔舟唱晚,扰了清思。萧满撩起眼皮,打算将船归还,去别的地方思索,不曾想不知何时起,对面多了个人。

他坐的地方是船头,对面之人悬在虚空,和他隔了一段距离,手里握着根鱼竿,正在垂钓。暮风吹起他衣角,是浓得化不开的玄色。

——这人不是晏无书又是谁?

见萧满睁开眼睛,晏无书微微一笑:“小师叔接连几日都在比试,想必甚为劳累,师侄在这广陵城中寻得一处灵泉,鲜有人至而灵气充裕,想请您去。”

“不去。”萧满拒绝得干脆。

“小师叔——”晏无书拖长语调唤他。

萧满起身,足尖一点,掠至空中。乌篷船向着码头驶去,而他人行往另一侧。

晏无书姿势不变,仍旧盘膝而坐、手握鱼竿垂钓,与萧满齐平移动。鱼钩将水面划破,掀起一条细细的波纹,他眸光一转,笑着道:“儿子好像要破壳了,泡泡灵泉于它有好处。”

“你为何不去演戏?”萧满瞥他一眼,完全不信。

“是真的。”晏无书说得一本正经,自袖间掏出那颗雪白流银的蛋,递与萧满,“不信你摸摸看。”

萧满理都不理,足尖再点,行至水穷处,飞身入窗,回到屋室。

晏无书跟着进来,不过把鱼竿留在了外面,抱着蛋对萧满道:“你以前嫌儿子秃,皮毛不够漂亮,而现在,它是如此努力,拼命改变改善,不该给与些鼓励?”

接着还提议:“不愿和我单独在一块儿,我把你朋友们叫上一块儿?”

此言一出,萧满回身,漆黑的眼眸看定他,语气略有几分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要你多陪陪阿秃。”晏无书笑道。

他不称阿秃为“儿子”了,手伸向萧满,手心中躺着那颗蛋。

萧满垂眸一看,与昨日相比,蛋身确凿起了变化。

而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咔嚓”从蛋上传出。自蛋身流溢出的灵气于此一刹变得浓郁无比,萧满离得最近,被灵气一冲,生出一种微醺般的飘飘然。

晏无书脸色立变,单手结出阵法,关门闭窗,抑制住无法自我控制的夫渚,再将满满一屋的灵力引去萧满体内,半点不浪费。

然后道一声“走”,带着萧满和蛋从此间离开。

萧满没有反驳或反抗,这蛋里头是神鹿夫渚,尚在蛋中,脆弱幼小,若是被有心人得知,灾祸定会降临。

如此一来,晏无书寻得的灵泉便成了最好的去处。

转眼已至灵泉,位于广陵城西面的一座山间,神识扫过,除了漫山的鸟兽、花草、树丛,并无人的影子。

“这算是某个前辈留下的遗产,若非机缘对了,否则难以寻见。”晏无书为萧满解释了人少的原因,从乾坤戒里取出一个木制的托盘,把夫渚摆上去,解了阵法禁制,推它入水中。

属于夫渚的灵气再度从蛋壳上的缝隙飘散出,萧满察觉到,它现在心情很愉快。

此泉不大,约能容纳七八人,水面升腾起白雾,丝丝缕缕,仿若云絮。周遭是蔓生的植物,星星点点开着花,如烧的晚霞之下,煞是美丽。

“小凤凰,不下来泡泡吗?”晏无书坐入泉间,身上衣物除去,露出线条流利优美的手臂与上半身,见萧满还站着,笑着问道。

萧满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看向漂浮在中央的蛋,问:“你要把它放置于此,待到全然破壳?”

“那样未免耗时过长。”晏无书摇头。

“你打算如何?”

晏无书:“它不会时时刻刻释放这般浓郁的灵气,等这一阵过去了,便回去。”

萧满的神情变得有几分难言:“再变浓的时候再回来?”

这话问得一针见血,晏无书飞快把托盘上的他儿子给弄到身前:“稍等片刻,我和儿子打个商量。”

萧满环顾四周,夫渚破壳,这里本就浓郁的灵气几乎冲天,纵使无风,藤蔓与花枝亦不由自主摇曳,仿佛醉在了里面。

是极佳的修行场所,若是干站着,当真浪费。

思及此,萧满走入灵泉中。

晏无书以神识同夫渚交谈,稍隔一阵,抬头:“儿子说它可以……”话到一半,却是顿住,面上露出惊奇之色:“小凤凰,你泡澡不脱衣裳?”

“与你何干。”萧满面无表情说道,“它说了什么。”

“儿子说它第一道裂缝生出时,灵气外溢无法避免,但接下来的能憋住——可憋七八日。”晏无书笑道,“那时我们已回孤山。”

萧满“嗯”了一声,垂下眸。

他坐在晏无书斜对面,身上衣衫被水湿透,素白变成了透明,紧紧贴在身上,将线条勾勒无余。

从背后垂下的乌发散在水面,随着水波起起伏伏,而水中,白袍飘起又落下,回拢再散开,将腰身收得更窄,简直不堪握。

却是眸眼低垂,神色冷清,半张侧脸隐没在欲燃的余晖中,漂亮得不似人间之物。

晏无书看着这样的萧满,心间生出几分燥意,舌尖轻轻一动,顶了顶上颌。

但此时此刻,此间此景,他不敢妄动。

有花枝拂过水面,抖落香风。遥远的地方夕阳转斜,渐斜渐沉,终至坠落。

萧满自然不会放过此间的静谧,吸纳天地灵气的同时,在心中琢磨要如何对付别北楼。

那人不过归元上境,是如何强至斯的?他以曾经太玄境的眼力都无法看透。

琢磨着,萧满身前漂来一方托盘,他本以为是在水中玩耍的夫渚,余光一扫,竟是一个酒瓶,一只酒杯。

他眼皮一挑,看向斜对面的晏无书。后者笑了笑:“葡萄酒,已醒过一阵了,甜的,不烈。”

甜,不烈。

这并非晏无书饮酒的喜好,他一向偏爱烈酒,最喜苦酒烧过喉头的感觉。

因为那样刺激。

或许是灵泉泡起来太舒服,或许是星光月光洒落水面,寂静美好,萧满看着眼前的酒,难得对晏无书多说了些话。

他道:“何必如此照顾我的口味。”

萧满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却令晏无书想起从前。

彼时他们在雪意峰的道殿里,他说萧满许久未曾煮过茶了,而萧满回答说,他不喜饮茶。

那些年月里,晏无书当真没注意到此,因为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那一年,他躲在大昭寺里养伤的时候,萧满便开始日日为他煮茶。

是过于习惯,以至于从未想过去思考其他。

“以前是我疏忽。”晏无书轻声道,“从今往后都不会了。”

“不必如此。”萧满道。

面前的酒很香,是葡萄的甜香,略有些苦冽掺杂期间,却不让人反感。萧满琢磨别北楼不透,心道不如喝一点东西,看能否转换思路、得出灵感。

萧满给自己倒了一杯,先慢慢抿了一星点,再喝完整杯。

是甜,不苦,更不酸涩。谈不上多喜欢,但不妨碍再喝一杯。

他边喝,边思索着应对之策,浑然不觉已将这瓶酒喝掉大半。

忽有一阵困倦涌上心头,萧满觉得奇怪,撩起眼皮,往四周看了看。

那眼神甚是茫然。

晏无书一直留心着萧满,见状向前倾身,问:“小师叔祖,你不会是……醉了吧?”

他是试探一问,不曾想萧满抬手掩面,慢条斯理打了个呵欠。有水光溢上眼眸,片刻后,眼皮垂下,再瞧不见。

晏无书起身朝他走去。

萧满没有反应。

晏无书站定在他身前,拿指头戳了戳他的脸。

还是没反应。

呼吸均匀绵长,睡着了。

“竟真的醉了?”晏无书很是吃惊。

这不过是一瓶寻常果酒,寻常人都能拿它当水喝,而修行者酒量向来倍之于凡人,从未听说过有谁喝这个喝醉过。

吃惊之余,晏无书生出几分复杂情绪。

萧满面色不红,两颊仍是白皙,比起素日里入定冥想时,神情少了几分冷淡,睡颜恬静又安详。

是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乖巧的萧满了?

是很多年了。

晏无书望定萧满许久,再次抬起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随后伸手穿上衣衫,把人抱起,踏出水面,施术烘干身上湿漉漉的水,接着将振袖一挥,把漂在水面上的蛋收回袖间。

星辉月芒落满广陵,他回到白鹭洲中,不点屋中灯火,借月色行去,将萧满安置在那张从未睡过的床上。

晏无书在床头坐下,看着萧满的脸,思索一些事情,当余光瞥见那只戴着佛珠的手时,不由自主抓起来,把玩起他细长白皙的手指。

“真是酒量惊人的小凤凰。”晏无书低声说着,将手指挤进萧满指缝,做了一个五指相扣的动作。

许是他动作过大,惊扰了沉睡之人。就在这时,萧满掀起眼皮。

月光转过一格,刚好洒落他身,照得眼眸格外明亮。萧满的手本就被晏无书扣住,骤然发力,将人一拽,反压到床上。

素白衣袍散开,未束的乌发散落,通体玄黑的见红尘出鞘,直逼晏无书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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