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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326

下首众臣都是同样的想法, 却只有姜郁一人敢直言。他这一句出口, 即便为了同僚颜面面上不动声色的,也都在偷偷看热闹。

迟朗满心尴尬,纵然是一贯的好风度, 禁不住也有些面热心寒。

毓秀目光审视,看遍百官, 半晌才微微笑道,“朕说迟卿像竹, 从不迎风而上, 并非是贬低他,而是说他筛风弄月,弯而不屈, 志存高远, 有气有节。要说梅兰竹菊四君子中朕最偏爱,恐怕就要数竹君子了。”

姜郁本以为毓秀讥讽迟朗左右逢源的圆滑秉性, 却不想她竟话锋一转, 盛赞他洞悉世事,襟怀坦荡。

下首众臣原本还幸灾乐祸,听毓秀这么说,假笑都僵在脸上,心中各有滋味。

迟朗咬了咬牙, 许久才敢抬头看了一眼毓秀,却望见毓秀也在看着他。

二人目光交汇的一瞬,毓秀紧抿的嘴角屈出一个弯弯的弧度, 笑容别有深意,却极尽真诚。

迟朗面上时时带着笑容,不笑的时候少之又少,当下望见毓秀目光的这一瞬,嘴巴却怎么也咧不出一个笑容。

程棉眼看着老友的脸越发红晕,两唇微微开合,不复一贯游刃有余的姿态,心中暗暗为他欣喜,面上却一派淡然。

阮悠原本就十分钦赏迟朗的人品,听毓秀如此说,心中非但没有不快,反倒为他确幸。

郁郁不快的反倒是姜郁,他皱着眉头打量迟朗半晌,轻声冷笑道,“被皇上比作四君子已是极大的殊荣,迟大人又担了这一个最字,连我都自愧不如了。”

毓秀也知道作为君王,不该当着众人的面太过明白表示自己的偏好,若是盛世王朝,她是绝不会将独独几人比作花中君子。

可如今并不是盛世王朝,而是权臣天下,之前她说的所有钦赏夸赞的话,在姜?佳劾铮?际俏?章蛉诵目伤档摹?br>  如此,甚好。

迟朗垂了头,再抬眼时,面上就恢复了一贯的豁然姿态,“臣何德何能,从不敢自比君子。皇恩浩荡,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句说完,他便跪地行了一个伏礼,程棉阮悠紧随其后,其余人见状,也不得不纷纷跪到地上,郎朗同声说一句,“皇恩浩荡,臣等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毓秀笑着叫众人平身,周?吩咐侍从们添盏换菜,歌舞乐起。

毓秀默默喝了半晌茶,一曲舞罢,底下的气氛也活络了许多。姜郁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姜?迹?ψ盼室痪洌?八木?右延衅淙??站?邮撬??噬匣刮丛?嘎丁3夹闹泻闷妫?噬夏芊裎?嫉冉饣蟆!?br>  想知道结果的何止姜郁一人,适才若不是周?与众侍从加酒添菜,毓秀恐怕已经揭晓谜底了。

才听了一首欢快的曲子,毓秀的心情也不是初时凝重,恰巧姜郁这么问,她就顺势说一句,“众爱卿中想必已有人猜到了,朕心中原本认定的菊君子人选,就是前礼部侍郎、落任的林州巡抚贺枚。”

姜郁想过毓秀会提起崔缙,却万万没想到她说的人是贺枚,“臣竟不知,皇上与贺枚还有交往,甚至熟稔到盛赞他人品的地步。”

毓秀淡淡笑道,“朕还是皇储的时候,只在皇家庆典时寥寥见过贺枚几面,他那时还没有做到侍郎之位,却深受崔尚书的信任。朕真正与贺枚有交往,是在我被封为监国以后的事。如今想来,母上大约也是看中了这个人,认同他的人品才能,才会将他升值侍郎,引进南书房与我相见。从那以后,我们便时常会面,我敬重贺枚的才学,曾多次向他请教朝事,又过了大概半年,他透露想离开京城,去地方做一番事业的野心。”

毓秀说完这一番话,众人心里都有些吃惊,姜?贾遄琶纪吠?蚪?簦?掷淅淇戳私?帷h盟?张?牟皇撬?顾亢敛恢?剐阌牒孛对缫咽祜侨羲?恢?耸拢?烤够褂卸嗌偈虏恢?恼飧鍪率怠?br>  姜汜也没想到明哲弦还有过这种安排,也不知道贺枚从前是如何与毓秀见面的。他一直作为姜家在宫中的眼耳喉舌存在,出了这么大的遗漏,他心中怎会不忐忑。

特别是在姜郁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时,他两只手心都攥满热汗。

姜郁目光幽深,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在他看来,毓秀说这一番话除了借此提起贺枚,似乎还有挑衅的意味。

毓秀也意识到上首下位看着她的各色眼神,她却依旧泰然自若,“贺枚的学问是极好的,博古通今,除去本部事,对其余各部事也颇为知晓,他虽身在朝堂,又在礼部当差,对西琳的民生治理却有着很深的见解,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朕初与他相识时,着实感叹于他的所知,更惊叹于他韬光养晦的能力。我西琳朝堂藏龙卧虎,若说隐,朕能想到的第一人,恐怕就是这位指点江山的贺大人了。”

众臣听这一言,心中各有滋味,有不屑的,也有嘲讽的,一部堂官有幸被引荐给皇储做心腹,自然少不了肆意挥洒,夸夸其谈,尽力地展示才华。且不说贺枚所谓的民生策是否纸上谈兵,就算他真的心有乾坤,腹有经纶,如今落得一个阶下囚的下场,什么抱负也都成了飞灰。

毓秀的眼扫过底下站着的每一个人,那一张张充满欲求的脸孔,或混沌或清浊的眼眸,且不管是冷眼旁观的,还是身在局中的,似乎都已认定她在这一场争斗中的败局。

即便是她倾心信任的臣子们也是如此。

只除了一个人。

那人是她藏在暗里的刀,是从不敢露锋芒,却握着她身家性命的生死棋;是无论朝局如何变化,当中的利害牵扯如何纷繁,也会作为她王牌存在的一柄利刃。

即便他们存在于同一空间,眼神也永远不会刻意交汇。彼此间碍于礼数的几番交往,也只是掩人耳目,并非真实。

毓秀只要想到这个人,无论是怎样杂乱烦躁的心,都会变得平静。她从不敢想象如果这颗棋子变了眼色,翻到敌方的阵营里,会是一个什么情景。

对他们彼此来说,这似乎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毓秀的沉思被几声压抑的咳嗽声打断。

她知道那是陶菁,却没有扭头去看他,自己又在不经意间收到了影响,也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也咳了几声。

两人的咳声此起彼伏,颇引人注目。

在此之前,没有人注意陶菁,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宴上的,后宫之中本就是他地位最次,他想低调时,就真的能隐于背景。

姜郁见毓秀一咳不止,就起身走到她身边,帮她轻轻拍了几下背,小声问一句,“皇上身子不适,又在外吹了这半晌风,不如趁天下还暖,早些回宫歇息。”

毓秀笑道,“还有一句要紧的话要说,说完我们就先走。”

姜郁面上虽笑,心中却暗自腹诽,她将贺枚比作菊君子,又提起他从前的种种,果然不是随性而为,而是与她马上要说的正题有关。

姜郁坐回原位,一转头,正遇上陶菁的目光,陶菁原本看的并不是他,而是毓秀,意识到他的眼神之后,才把目光落到他身上。

短短一瞬之间,两人就各自错开眼,看向下首。

毓秀喝一口茶,淡然笑道,“朕失态了,扰了众爱卿的雅兴。”

百官纷纷出列行礼,异口同声,敬曰,“臣等不敢,请皇上保重龙体。”

众人心里想的是,扰了雅兴的并不是毓秀这几声咳嗽,而是她无端在寿宴上提起一个获罪待死之臣。

毓秀笑着请百官归位,“众爱卿心里一定疑惑,朕为何要在太妃的大寿之日提起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贺枚是朕心里认定的菊君子,大约也是最让朕失望的臣子。即便他雄韬伟略,满腹才华,落到今日的地步,完全是他咎由自取。请众爱卿引以为戒,懂得有可为,有不可为的道理,入仕为官,每一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向前走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切忌利欲熏心,结党营私,枉顾朝廷法纪,将自己至于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白白浪费了大好前程。”

这一番话自有深意,上位下首听着的人体会也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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