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不大, 谭韶诗坐在后边的位置, 一眼能望到头。

她就这么看到了黎蓝。

黎蓝走了进来, 步子随意，长而卷的柔顺头发披肩, 发丝被照进来的阳光踱上了一层熠熠发光的金色, 侧脸像是一笔一划描出来似的精致好看，转头望来正好对上了顶灯的光彩，眸子晶亮, 堪比绚丽夺目的宝石。

这双漂亮的眼睛同样看到了她们。

“韶诗！”黎蓝是个热情的人，一见着她就高兴挥手, 毫不犹豫地往她们这边走。

谭韶诗心道不好，看了一眼旁边的余芷。

她以为会看到一张同样惊讶的脸, 没想到余芷也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余芷对她柔柔笑了，没放开紧搂的手, 也没有被脚步声吸引往黎蓝的方向看，像是全世界只有她值得关注。

谭韶诗顿时感到安心。

她稍稍冷静下来，也就能够从容跟走过来的黎蓝打招呼了，“这么巧。”

“嗯, 我来吃饭。”黎蓝对余芷也没有过多地关注, 看一眼微笑致意，之后就认真跟她说话了，“杨说这里好。”

谭韶诗点点头，“杨助理没来吗？”

“停车呢~”

黎蓝的声音清脆, 说话的调子总会上扬，十分有活力。

谭韶诗也打起精神，维持着先前为了照片而琢磨出的最自然的微笑，不想冷场，硬生生挤出一句话，“还不错，你可以试试他们的招牌菜。”

“好啊~”黎蓝倒是想什么说什么，“那我先看看菜单，不打扰你们了，拜拜。”

余芷和谭韶诗也说拜拜。

黎蓝挑了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靠窗，方便别人来认，全程是遇到认识的人打声招呼，然后该干嘛就干嘛的淡定态度，余芷同样如此，见个面问声好，没有惊讶没有愣神，完全看不出是在跟前任碰面。

谭韶诗看了看拿手机确定照片的余芷，再看了看不远处认真点菜的黎蓝，对小心翼翼、说句话考虑半天合不合适的自己感到无奈。

她是不是想太多了？

她纳闷的时候，余芷说了一句，“我手抖，这张没拍好，删了吧？”

“嗯。”谭韶诗心里明白没拍好的真正原因是黎蓝出现，不说破，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光线不好，我们下次再照，回去吧。”

余芷顺着她的意思，招来服务员结账。

结账的功夫，停好车的杨助理找来了，主动打招呼，对她们挨在一块坐的亲密样子没有感到惊讶，而余芷也知道杨助理是谁，寒暄两句。

谭韶诗疑惑，对上循声望来的黎蓝，又忍不住纠结了：杨助理和余芷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不会是通过黎蓝介绍吧？

直至道别，她的眼睛仍在余芷和黎蓝之间打转，既想好好观察，看一看是否有不对的地方，又怕自己失望，想要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她对敏感的自己很无奈。

“韶诗。”余芷看她愁眉苦脸，不放心，“你还好吗？”

谭韶诗抿抿唇，“还好。”

“杨助理以前是f公司的，在米沁身边工作过。”余芷却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详细说了过去的事情，声音轻轻的似是怕吓着她，“我跟他交换过名片，一起参加过几次活动，算是朋友。”

原来不是通过黎蓝认识的。

谭韶诗得到了答案，没有松口气，惊讶余芷为什么主动提这些。

难道她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余芷总是能看穿她心里想什么，接着说，“他人不错，因为从事助理方面的工作对f公司很熟悉，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他。”

听到新人两个字，谭韶诗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见到黎蓝之前的事情，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前公司的设计图没改，关于传统的元素没提炼出来，在f公司有这么多东西要学……她一件事没干成，反而花那么多时间纠结余芷怎么认识前任助理的问题？

她就是闲得慌。

“好。”谭韶诗打起精神。

余芷看她精神好了些，捏捏脸，“真乖。”

谭韶诗被余芷温柔的声音哄得笑了笑。

余芷定定瞧着她片刻，倾身向前，吻了吻她扬起的唇角。

又又又亲？

谭韶诗记得她们在停车场，也记得她们今天已经亲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起床有早安吻，出门有道别吻，午休时的突然见面促成了车子里的热吻。

她等会儿要回公司，可不想让同事们看自己面红耳赤的样子，咬紧了唇扭头想避开。

余芷不急，逐渐往下，在鼻尖轻轻蹭着，在唇瓣上流连不去，灵巧的舌尖舔过她紧抿的嘴角，在脖子上落下细密讨好的吻，待她痒得启口轻呵一声才折回来含住翕动的唇瓣。

谭韶诗的坚定一点点被吻化了，不满化成了喘不过气时的闷哼，乖巧温顺，等余芷放开自己才拿出镜子照一照，抽纸巾擦掉唇上的水痕。

“要回公司吗？”余芷问。

“嗯！”谭韶诗忙不迭点头。

余芷看一眼突然兴奋的她，忽而凑近了。

谭韶诗以为又要亲亲，吓得一哆嗦。

“安全带。”余芷帮她系上就坐了回去。

谭韶诗干笑，“噢。”

公司不远，谭韶诗转眼要下车了，余芷没有逗她玩，终于说起了正式，“我看了你的笔记本，想法挺好的。你不敢在会议上提出来的话，可以跟柯姗商量一下。”

“好。”谭韶诗想起自己没翻出来的吉祥糕照片，“对了，我还没给你看模具的花纹呢。”

她努力找着，余芷减缓了车速，却仍是在十分钟后抵达公司门前。

“我帮你看看。”余芷解开安全带凑过来。

谭韶诗以为两个人会快一点，没阻止。

可是余芷的心思根本不在什么吉祥糕身上。

“你不常拍照吗？”余芷注意到她存档的照片大半是风景静物。

“是啊，我一拍照就表情僵硬，干脆不拍了。”

余芷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但我们还是可以合影啊。”谭韶诗补了一句，“下次我们选个更漂亮的地方拍几张。”

余芷笑着点头，陪着她继续找吉祥糕。

但是，谭韶诗有四处拍照找灵感的习惯，存档的照片实在是太多了。

她们花了十五分钟没能找着，谭韶诗看了看时间，担心余芷回去会迟到，体贴说，“我找到了再发给你，你先回去上班。”

“今晚来接你？”

“也行。”谭韶诗想到了黎蓝，但余芷来f公司是迟早的事情，她无法改变，干脆从现在开始习惯，顺其自然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下了车，她跟余芷挥手告别，余芷却冷不丁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谭韶诗傻眼，“你干嘛。”

“表情不僵硬啊。”余芷亮出刚拍的照片，“我可以拍你吗？”

离得远，谭韶诗懒得开门没怎么仔细看，只关注到余芷的笑脸了。女朋友高兴，她觉得被拍一下没什么，抿抿唇，“可以啊，你想拍就拍。”

余芷笑意更深，“谢谢。”

谭韶诗被漂亮的笑脸迷惑，傻了吧唧跟着乐。

直到车子开出几米，她才反应过来，想起了十分重要的大事。

谭韶诗赶紧翻出手机，发信息交代：

“记得开美颜啊！”

——

谭韶诗一回公司，就拿着笔记本整理。

她的笔记本乱到余芷都看不懂，同事们跟她不熟，更需要详细的描述和直观的图片。

谭韶诗铁了心要整理好，便耐着性子把给吉祥糕的照片翻出来了。找出来的一瞬，她松口气，加到资料文档里，同时给余芷发了份。

余芷的回复是之前拍她的那一张照片。

照片里，她沐在金色的阳光中，笑得自然，被风吹得飞起的发丝不显得凌乱，还多了点灵动的感觉，跟朝气蓬勃的灿烂色调相应。

真会拍。

谭韶诗看得感慨，默默地保存了自己这些年来拍过的最好看的照片，觉得自己可以去答“女朋友很会拍照是什么体验”这种问题了。

她正想着怎么夸余芷比较好，余芷看过她的吉祥糕，给了看法，“花纹很复杂，跟之前你画过的简图风格差得很远，难以融入，你先问问柯姗怎么看。”

谭韶诗说声好，转头看看柯姗的位置。

午休时间没有结束，柯姗不在，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位埋头苦画的同事。

谭韶诗只好继续整理笔记。

三点，柯姗掐着点回来了，黎蓝和杨助理同样如此，还拿着一袋零食给大家分着吃。

“韶诗，吃糖~”黎蓝抓了一大把放在她的桌上。

谭韶诗这才注意到黎蓝叫自己名字不像第一次那样磕磕巴巴了，很顺溜。

“谢谢。”谭韶诗夸了一句，“你的中文进步好快。”

黎蓝点头，“我练过了~杨说了，开会用中文好。”

谭韶诗听到这话，想着要不要给自己的资料搞个英文版。

大家在分糖果吃，气氛挺和谐的，谭韶诗看到柯姗端着水杯去泡咖啡，想着这时候好说话，马上拿着打印出来的资料跟了上去。

“韶诗，怎么了？”柯姗自然而然叫了她名字。

昨天还是小谭，今天就成了韶诗，谭韶诗受宠若惊，高兴应了声，“我有点想法，不知道该不该在会议上提出来。”

“有想法当然可以一起讨论啊。”柯姗误解了她的意思，“噢，你担心黎蓝听不懂吗？没事的，她昨天专门上了课。”

“不是，我的想法跟现在的设计方向不大一样。”谭韶诗把资料递过去。

柯姗起初是随意扫一遍，看到后边，笑容竟然渐渐消失了。

谭韶诗一惊，“是不是不好？”

“很好啊。”柯姗回过神，激动地捏紧了资料的边沿，“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个方向，太有意思了。你什么时候去收集资料的？”

“今天开始的，正好存了点老照片。”

“这个想法很不错，”柯姗不吝夸奖，却也替她考虑到了其他方面的问题，“但是负责设计的小文刚刚开始画第二版，你突然提出来可能会扰乱他的思路。这样吧，你自己画一下，下次会议的时候拿出来，大家一起看看。”

谭韶诗知道直观的设计图比思路更容易理解，交流起来更方便，当然是答应了。

她回到桌前，尝试着画设计图，把自己的想法呈现出来。

她一执笔，才发现这并不容易。

谭韶诗的脑袋里有很多想法，由着传统想到珠宝品牌惯用的中国风元素，由着中国风元素想到客户对过去的怀念，由着过去的怀念联想到变了样的老家……这些想法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看似毫无逻辑，而她认为的灵感如同转瞬即逝的光，怎么落到纸上是个极大的问题。

谭韶诗换了一种又一种作图方式，废了一张又一张设计稿，久久没有进展。

“韶诗，果汁。”黎蓝突然冒了出来，往她手边轻轻放了瓶饮料。

“谢谢。”谭韶诗回过神，梳了梳乱掉的头发。

黎蓝笑说，“不用谢，你画了很久，要休息。”

谭韶诗一愣，想起她在家里面沉迷画图不可自拔的时候，也有一个余芷帮忙倒水，催着她起来走一走，问她等会儿想吃点什么。

黎蓝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

谭韶诗疑惑地打量黎蓝，黎蓝对上她的视线，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外头说，“我们去晒太阳？”

“……”她没想到黎蓝也是有话说话的直白款，收拾一下往外走。

杨助理本来要跟上来，黎蓝摆摆手，把他赶回去了。

谭韶诗看到这幕，心里一咯噔，想着黎蓝突然分糖吃突然约她一起出去究竟是个什么目的。她太忐忑，到了人少的地方，直接问出来，“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嗯？”黎蓝反而一脸茫然，“陪你走。”

黎蓝一边说，一边抬手画了个圈。

“陪我散步吗？”谭韶诗看明白了。

“噢！散步！我忘了。”

“……”谭韶诗看着黎蓝恍然大悟的样子，觉得挺可爱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黎蓝眨眨眼看她，目光澄澈。

突然间，谭韶诗意识到自己太小气了，总是对黎蓝是余芷前任的事情耿耿于怀，忽略了友善的对待。她把微妙的感觉压下去，扬起笑容，点点头与黎蓝说，“好，一起散步。”

黎蓝露出欣慰的表情，拍拍她的肩膀，“画不出来，不要急，走一走，”

“你不画吗？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黎蓝耿直说，“我也画不出来。”

“……”谭韶诗无语之余，竟然有点羡慕黎蓝可以这么坦率说话。

她在前公司呆久了，知道画不出来意味着什么，即使是上次毫无灵感求宽限的情况下，也硬画了一张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线稿，跑到余芷跟前说自己已经有了方向。

黎蓝不一样，画不出来就是画不出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当着大家的面直接说“睡着了，没灵感”，会议上有人语速过快夹杂口音的时候，会直接说“听不懂”，请下一个人发言。

“你好厉害。”谭韶诗真心佩服，不知不觉把心里话感慨出来了。

黎蓝笑了，毫不犹豫地说，“你也厉害。”

谭韶诗知道这不是友好互夸，因为黎蓝根本不会。

“你看过我的作品？”

“是~”

“什么时候？”

“刚才。”

“……”谭韶诗想了想自己揉成团丢到垃圾桶和一键删除毫不留恋的废稿，又感到迷茫了——她常常觉得自己的设计是垃圾，但卓微澜、余芷、洛薇宁、米沁和黎蓝都夸了自己。

前四个人身份特殊，要么是她亲近的人，要么是她亲近的人的朋友，可以说是人情世故，为了鼓励她而夸的话。黎蓝呢？黎蓝有什么必要尬夸她呢？

她想来想去，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理由——黎蓝是不是特别想跟她做朋友？

谭韶诗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问了黎蓝，“我跟你只见过几次，没说几句话，你为什么想跟我做朋友？”

黎蓝笑了。

“因为你厉害。”

——

黎蓝给了五个字，在谭韶诗心里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从没想过，她会从女朋友的前任那里获得自信。

谭韶诗有着新人的自卑和胆怯，一下笔就想起同事那张讲究精细的设计图，束手束脚，对着画出来的东西百般不满意，着急要把纷乱的思绪在最短的时间整理好，竟忘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黎蓝带着她去散步，夸她厉害。

谭韶诗忽的有了无限的创作热情，散步后不休息，再次拿起笔画图，想一点画一点，不满意不会直接揉成团丢掉，放在旁边，过会儿再看或许能有些灵感。

下了班，她得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草稿，收起来下次再琢磨。

余芷在下面等着她。

谭韶诗知道自己沉迷画图晚了五分钟下班，一上车就说，“对不起，我晚了一点。”

“没事，我刚到。”余芷帮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橡皮擦屑，“很忙吗？”

“还好。”谭韶诗系上安全带。

扭身的功夫，她看到黎蓝从大厦里走出来。黎蓝朝她招招手，她也给面子地回应，起初笑得挺开心的，一转眼，因余芷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僵住了。

“你变得好快。”余芷微笑说。

谭韶诗觉得今天的心态有了很好的变化，没多想，跟余芷分享了自己的喜悦，“黎蓝那么友好，我不该这么小气。”

“你不小气。”余芷不厌其烦地反驳她。

“嗯，现在不小气了，黎蓝能大大方方地夸我，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待她呢。”

余芷皱眉，“她什么时候夸你的。”

“散步的时候。”

“散步？”

谭韶诗把下午的事情给说了。

余芷没说话，一边观察路况一边打方向盘。

谭韶诗发现不对了，“你吃醋了吗？”

“嗯。”余芷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大满意，“我夸你的时候，你没这么兴奋。”

谭韶诗想了想还真是，尴尬笑了笑，思来想去把心里话说出来给余芷听，“因为你喜欢我，我觉得你的夸奖里面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感觉。”

余芷轻哼了声。

谭韶诗哭笑不得：到底是谁的前任？她好不容易看开了，余芷怎么开始吃醋了？

“还有就是……我害羞嘛。”她不会撩人不会甜言蜜语，只好继续说心里话，“我在你面前会紧张，可能表现得不大明显。”

余芷忽问，“你为什么会紧张。”

谭韶诗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懵了一懵，支吾了半天还是没答出来。

余芷非要问出答案不可，直接把车子停在路边，逼近了她轻声问，“为什么？”

谭韶诗看到余芷近在咫尺的脸，觉得这是道送命题。

“因为……”她在逡巡的指尖下瑟瑟发抖，避无可避，下意识答了句，“你会突然亲我。”

余芷愕然，盯了她好一会儿。

谭韶诗忐忑等待着，耳边响着学生放学的喊叫，紧张兮兮：余芷怎么挑了一个学校面前停车呢，附近这么多人，万一别人无聊看看车里怎么办？

她皱眉，余芷却没有为难她，点了点鼻尖便轻笑退开，启动车子重新开走。

谭韶诗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余芷把一份资料给了她，“这是石助理要我转交的。”

“里面是什么？”谭韶诗接过的文件袋。

“你看看吧，我去做饭。”

“好。”

谭韶诗打开文件袋，发现里边是需要修改的项链的后续资料。她粗略打量一遍，打算跟之前的手稿结合起来看，去房间翻找，走过架子时感觉有点不对。

她顿住脚步，一下子找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余芷用之前拍的照片替换了她看不顺眼的那一张毕业照。

她愣了，目光在照片里笑得温柔的自己身上转悠一圈，落到余芷不懂打哪里找来的贴纸上。

贴纸小小的，是一颗粉色的爱心，出现在她的旁边，可以说是余芷喜欢她，给她贴了个爱心标签，也可以说是……

谭韶诗凝视片刻，忽而发现这颗小心心是对她这个出奇漂亮的笑容的最好注解。

她终于明白了之前那道送命题的答案。

为什么在余芷面前会紧张？

因为喜欢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不好……晚了好多，让小天使久等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