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
书架
关灯 开灯 大字 中字 小字

62、筹谋

三更天,

大堂里亮一盏油灯,明明灭灭, 像是随时要熄了似的。

手边儿的茶水早就凉透了,田崇光坐在梨木宽椅里, 些许犯困。

暗处的脚步声且轻且急,随着门板吱呀一声,迈入门槛的小厮反手阖上门,凑了上来,

“大人,可以过去。”

田崇光微抬了眼,面皮给烛火一映, 多了那么几丝阴凄,

“你可看清楚了?那守在外头的人,可是王统兵?”

小厮闻言点点头,“大人放心,小的看的很清楚, 还上前同王统兵打了招呼, 定错不了。”

田崇光闻言起身,屈指弹了弹衣袍上的褶皱,“走。”

小厮跟在田崇光后头,神色谄媚,“大人,轿子小的早已经给您备好了。”

田崇光缓步出屋,“可是平日那顶大轿?”

小厮何等的伶俐, “大人,小的给您备了一只青呢小轿,任谁也不会多加留意…”

田崇光眼角起了些许褶皱,“不错。”

小厮脸上笑意的更开,赶忙伺候着田崇光出门上轿,后又将两手收入袖儿内,跟着一起,朝那皇宫后城门而去。

且说这一趟出行的人,算上轿夫一共四个,连灯笼也未提,摸着黑,跌跌撞撞的绕到了皇宫后门。

循着小路往前,未用多久,那屋檐高耸的宅邸便在眼前了。

轿子落的地方离宅邸还有些距离,小厮一挑儿棉帘儿,田崇光探身而出,眼望着那四角高悬的灯笼,竟莫名其妙的头皮发麻。

小厮见状,便会意的上前,将王姓统兵叫了过来。

那统兵芝麻大的小官,受上级的指示,不过是个跑腿的角色,所以并也不知道田崇光的身份,只知道是个大官儿,上来就单膝跪地,

“叩见大人。”

田崇光退到晦暗处,往两边看了半晌,“你便是王田?”

王统兵抱拳仰首,“正是。”

“之前的人都换了?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

“换去哪里了?”

“上头发话,说是人数不多,恐生意外,便先都收押牢中,等候大人发落。”

田崇光依旧不能放心,“那里头,可有皇上安插的眼线?”

王田一顿,“都审了一遍,只说是从宫里头跟着过来一个太监,卑职这几日正准备下手。”

“那太监叫什么?”

“顺顺。”

田崇光长吁口气,“不必了,是自己人。”

言毕,便给那小厮引着进了旁边的暗门。

庭院里黑漆漆的,偶有飞鸟掠过,更显得阴森恐怖,下人们已经睡了,田崇光循着那黑夜里微弱光亮,只身到了偏殿,屏息轻叩门板。

开门的太监正是顺顺,先前已经打了招呼,此一番见了田崇光,倒也不意外,只赶忙将人迎了进去,

“大人快请。”

田崇光心口些许发闷,理了理衣襟,走了两步,腿脚竟些发颤。

虽说同何晏传了好些日子的密函,可这面对面儿坐在一块说话,却是头一回。

想之前自己还在刑部当个抄书小吏时,这人便已经叱咤朝廷,可是从未正脸儿瞧过自己一眼。

田崇光攥了攥手,垂首上前,待到了那光亮之处,才轻一抬头,

那一盏豆大的油灯前端坐着的人正是何晏,锋锐英挺,眉宇凛冽。

田崇光不自觉俯下身,“大人…”

何晏见田崇光如此,霍然起身,上前来扶,“田大人实在客气…”

田崇光一时间百感交集,声色竟有些哽咽,

“崇光未成想有生之年还能同大人共同议事….”

何晏失笑道:“我哪里还是什么大人,田大人却是太过高抬在下了。”

田崇光自觉失态,静了片刻,又意味深长的道一句,

“斐清斐大人,现在可是官居兵部主事,前途不可估量…”

彼此相视一笑,何晏微微抬眉,“我虽也很想见见这个人,可眼下,还不是时候。”

田崇光道:“我同这人相处也有几日,调来兵部,的确可惜了他一手的好文章。”

何晏道:“想来你也该费了一些周折罢。”

田崇光道:“眼下兵部基本由我一手掌控,安插此人,却也不太麻烦,等到大人顶替斐清这人的名分重返朝廷的时候,皇上便也不至于太难做。”

顿了顿,又道:“眼下唯有韬光养晦,只等那…兵不刃血。”

顺顺提一壶热茶而来,注入茶盏的水流声,自寂夜里格外清晰。

田崇光盯着那青瓷盏,轻叹口气,“幸而之前同大人一起征战的林总督还在,如若不然,可实在是无人可用。”

何晏抬头,面儿上给烛火镀了一层狞黄,

“付雪川该是还在。”

田崇高有些傻眼,“….还在,眼下已官居内阁大学士。”

何晏轻描淡写,“改日将他叫过来便可。”

田崇光张了嘴,又闭上。

面儿上掩不住的恐惧。

这付雪川本是当年少数敢同何晏叫板的铮铮傲骨,自何晏倒台之后,此人也因此而官运恒通,一年内竟进了内阁。

便是想破了头,这人也不该同何晏有瓜葛。

何晏见田崇光僵一张脸,自然知道其心中所虑,便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这付雪川自一开始就为我控,我也总得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作出那副样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田崇光低垂着眼,手心寒湿。

何晏继续道:“赵逸可还在吏部?”

田崇高擦一把额上细汗,“现在已是官至吏部侍郎。”

何晏笑道:“这些人,都还用的上。”

田崇光静了片刻,又禁不住问道:“这些人竟也是何党….之前实在是没看出来…”

何晏道:“这朝廷上又有哪个官员能干净的了,一但尝了甜头,任谁也清廉不起来。”

屋外风声大作,吹的门板作响。

屋檐上的积了一冬的陈冰终于摇摇欲坠,自高处跌落,密密麻麻的落了一地的碎冰。

两个人闭口不言,皆循声而去,顺顺见状忙推门儿出去观摩,待在外头问清楚了,又折回来,

“不过是块高处的冰给风吹落了。”

田崇光心头微沉,继续道:“本来想着借由林昌请饷一事挪用京师,可皇上却小心的很,此事怕是要从长计议。”

何晏听着外头落冰的声音,沉默良久。

眼睛黑黝黝的,藏着深不可测的光,

“这有何难,运银每次用五千京师,待这五千人都到了北疆,再叫林昌将这五千人都换成自己人,如此反复几次,掏空京城半数驻军后再换个统兵,如此偷梁换柱,京师也便成了自己的兵,省得日后又要千里迢迢的从边城调人。”

****

春深薄雾,露湿花钿。

御书房外头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喜连闻声便探了头,循声望去。

青灰的石板路尽头转出来的,不过也是个太监,捧着厚厚的一摞奏章,正朝正殿而来。

外头日光正盛,映着厚重的宫殿,流光熠熠,一派生机。

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宫人缝了一只大红的风筝,飘浮入云,越过深宫侯院,自由自在。

细不可闻的叹息自耳边响起,喜连讷讷的缩了脖子,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

死气沉沉的内殿里,皇帝的脸是病态的白,眼下正提了笔,目光落在门口,眼瞅着那太监将新的奏章捧进来,又重新垂眼落笔。

喜连赶紧上去帮着腾地方搁置,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

自打那日淮淮出宫,算到今日,却是有足足半月未见人影儿。

且不说皇上,就连喜连没事都盼着他回来。

正寻思着,旁边小太监手捧着的一摞奏章不小心都翻到了地上,散乱一片。

小太监赶忙跪在地上,慌乱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息怒…”

细瘦的指头搁下笔,元荆微沉凤目,掩不住的倦态虚弱。

喜连上前踹了那太监一脚,“蠢东西,还不快滚…”

那小太监感恩戴德,连滚带爬的出了殿。

地上的奏章给风翻过,哗啦啦作响,

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索命的手一样,正把这年轻的帝王拉向深渊。

喜连同内殿的宫人跪在地上收拾奏章,时不时也抬头偷睨那坐着发呆的人。

“喜连”

喜连听得这动静,竟是激动的音色发颤,“皇上…”

“你可有出去看过?”

喜连道:“去过两次,像是又受了风寒,每次奴才去的时候,人都是睡着的。”

元荆音色淡漠,“腰牌莫不是丢了?”

喜连一窒,欲言又止,却也不敢欺君,只低声道一句,

“没有。”

新绿渐浓,莺啼不倦。

苍翠松柏高耸入云,何晏的周遭,可并非那皇宫后头一角四方的幽闭天地。

付雪川揭开那桌案上的玄色的锦缎,笑意阑珊。

何晏微眯起眼。

盯着那玄铁的甲,挑着红缨的盔,沉静锋锐,尽是自己当年用的东西。

只不过,眼下已是抄家的脏物。

何晏却毫不在意,伸手去摸那积灰剑鞘。

观摩许久后,又出其不意的一笑拔剑,

势如江河,豪兴如昨,使得那四月的轻柳软花都骤然离远。

上一章 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推荐阅读: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