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公司所在大厦前，曾奕下车极度心神不宁，两次拨打祝俊电话，都没有接。

猴子从大厦门口迎过来：“怎么就你一人，老大呢？”

曾奕还没有回答，黄总电话就打进来：“曾奕啊，你们到哪里了，我打小祝的电话他一直没接，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曾奕说：“我们到大厦楼下，马上上楼。”

猴子跟着曾奕往楼里走，“你脸色不对啊，出什么事了？”。

走到电梯间口，曾奕忽然停下问：“猴子，你知道许欣去南极吗？”

许欣，南极，曾奕问？！猴子猝不及防，本能地点点头。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有人出有人进，猴子左手摁住开门键，让曾奕先进去。

曾奕思索着什么，猛抬头对猴子说：“你自己上去开会吧。”

猴子着急了：“你们都不上去？就我一个人？”

曾奕点头：“全权代表。”

“你们要不要进啊？”电梯里面的人催问。

猴子松开手，不搞清楚他才不会一个人上去呢，电梯门关上了。

曾奕转身向外面急走。

“出什么事了，跑什么呀？老大哪里去了？”猴子一边跟着一边问。

曾奕本想打电话叫司机小罗，刚巧一辆出租在大厦门前停下客人下车，曾奕擦肩而过上了车，猴子跑到车关曾奕把车门关上。

“你们俩搞什么呀？”猴子急了。

曾奕降下车窗说：“祝俊有点事，我去帮帮他，你上楼开会，会上提出任何决定决议，你都投赞同票。”

“老大同意吗？”猴子问。

“即使我们三人全投反对票，决议照样会通过的，就这样，我们办完事就回来，师傅开车！”

车子开走了。

这算怎么回事啊，一个玩消失，一个玩快闪，到底什么事呢，头一次做老大还有曾奕的全权代表。

猴子打祝俊的电话，不能我的电话也不接吧。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祝俊从车上跳下去之后，小罗开车问：“我们去哪里？”

“赤水公司。”

曾奕很快用手机搜索找到祝俊刚才看的新闻，赴南极科考队外出考察遭遇风暴，一名实习队员落入冰隙严重冻伤，飞机紧急运回国内治疗。

新闻没有提及受伤队员的名字，但是看到祝俊如此惊骇失措——他从来未有过的，再想到祝俊和许欣曾经合写论文，论文获奖差点一起同去南极，曾奕立刻猜想到这名实习队员就是许欣，猴子刚才点头更证明了这一点。

曾奕更加忧急心慌。她怎么也没想到许欣会以这种方式再一次在她生活中出现。

最初知道许欣是因为乔侨，乔侨爱得痴狂追得疯狂，祝俊猴子大力鼎助，青岛成了三兄弟的热门旅游地，国庆节放假去劳动节放假也去，追着追着乔侨都一头裁地上去美国治病了也没有追出结果，反倒祝俊和许欣越来越暖昧越来越紧密了。

第一次看见许欣真人在春节祝俊家，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急急进门，张口向她借二十块钱，曾奕感到好奇怪，两人根本不认识啊，女孩清丽清纯爽心悦目，曾奕毫不犹豫借了。一会儿女孩又跑回来，开口要再借五十块钱，真是太有意思了，曾奕拿出一百给她，女孩接了说了声“我会还你”就跑走了，真是二次元跑出来的人物。

后来曾奕知道，这个让人一见洗眼的女孩就是许欣，难怪乔侨迷得神魂颠倒，我见犹怜啊。

可是许欣跑来祝俊家做什么呢？好像很熟的样子。后来猴子告诉曾奕，祝俊和许欣有过一段极其短暂的恋爱。

“有多短？”

“祝俊头天告诉我，我想这下糟了，要上演兄弟为爱反目的桥段啊，想了一夜怎么劝乔侨怎么说老大，第二天起来又得到消息：他们俩又分手了。”

猴子说得夸张，曾奕知道祝俊和许欣相好确实不长，顶多有两三月吧，因为只有在那段时间，曾奕凭女生天生的直觉，察觉到祝俊异常的兴奋和面对她莫名其妙的不安。

为什么分手呢？曾奕没有问，祝俊也没有说。父亲过世让祝俊从由轻快少年变成沉郁青年，许欣这个名字也成为祝俊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仿佛他生命中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一位女生。

再后来，曾奕父亲出事，曾奕从众人仰慕的公主瞬间坠为人人唾骂的贪官女儿，就在曾奕想要休学逃离之时，祝俊挺身而出，为她申辩为她挡住汹汹指责，当众表白当众将她拉进怀里，曾奕失声痛哭，认定一辈子跟定这个男人。

祝俊对曾奕很好，在她面前一次也没有提过许欣。但是曾奕知道，绝对的逃避就是绝对的铭记。

曾奕更希望有一天祝俊能以自然平和的口气说：“你知道么，在你之前我还短暂爱过一个女孩呢。”曾奕便会佯装吃醋，拍打追问：“坦白交待，你和她爱到了哪一步？还想不想她？”

爱过哪能无痕迹，曾奕不是拘泥小气之人，只要自己现在、将来是祝俊的最爱、唯一的爱就满足OK了，她完全可以接受爱人偶尔的情感走私和对前任的小小缅怀。

祝俊只字一次不提，反而意味问题严重。

就让岁月去消化吧，时间站在我这一边。一起上课一起打饭一起创业一起经历风风雨雨，熬夜吃苦公寓钱财股份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我和他共写的史诗啊。

一个太平逛街的夜晚，甜品店里陈小红贴耳朵告诉曾奕：“你知道，老大之前有个女朋友吗？”

“知道，女孩叫许欣，没好多久就分手了。”曾奕显露满不在意。

“可你不知道，分手之后许欣做了什么？”

曾奕摇头，还能做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许欣文静净纯的气质，根本不可能么，难道写了首一万字的长诗？

陈小红神秘地说：“她拿刀割了自己手腕！如果被晚发现一点点，就真的Over了！”

啊？曾奕一下蒙了！祝俊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二十一世纪还有人为爱殉情吗？！曾奕自忖，自己会为祝俊自杀吗？不会，肯定不会！如果两人中毒只有一粒解药，她会把解药让给祝俊吃；如果飞机失事只有一部降落伞，她会把降落伞让给祝俊用；如果两人必须死一个，她愿意用掉那个死亡指标。可是，如果祝俊好好的，仅仅因为两人分手就去自杀，曾奕绝对做不到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能证明什么呢，又能给爱人带来什么呢？

曾奕庆幸许欣被及时发现抢救过来，否则祝俊恐怕一辈子都要背负一座大山生活在阴影之下。

曾奕鄙夷自杀行为，却无法小视选择这种行为的许欣，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和绝决啊，这对祝俊又该是怎样的山呼海啸。

祝俊却从来没有跟她说，一丝表露都没有。

“你回去千万不要问祝俊这事，也千万不要表露出来，猴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告诉你。”陈小红说。

曾奕机械地点点头。祝俊不说，她也绝对不会问的。曾奕高中以来便一直以现代知性宽容坚韧自觉，她绝不会去做有失体面彼此尴尬之事，她以此为傲自矜不会输以任何女人。但是，在这一局，她知道她无论如何赢不了了，对方已然将生命押上。

“积水潭医院到了。”出租车司机提示打断了曾奕狂乱的念流。

上到病区，找到重症监病房，重症病房门外，一个小护士正用纸巾擦抹眼泪。

顺着小护士的视线往里望，曾奕看见一个树一样高劲的男孩和一个水一样研柔的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抵额而泣。对于他们来说，世界已不存在。

站立片刻，曾奕默默地转身，默默地下楼，默默地走出积水潭医院。

阳光明媚，鸟鸣于枝，天空蓝的出奇，正是北京一年内最好的时节最好的天气。

满坡花皆落，空山已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