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前。

这一天正是春分。时间已经接近正午，太阳将在几分钟之内行至中天。

一位名叫西格蒙德的精灵，站在海岸边的高地上。他向前几步，走近了岸边。他与波涛汹涌的大海，相隔仅有一道悬崖。他面朝东南方远望，微微扬着头，一副高傲的样子。

他确实有高傲的资本。他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就像华美的绸缎；淡蓝色的双眼，澄澈更胜过晴空；皮肤如同象牙般白皙。他的身材高大而修长，两手的食指纤细却不缺乏力量。

他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生物，没有谁的美貌能胜过他。他是所有托沃与托瓦的先祖，是神在苏醒以来的首个造物，是神倾注了大半心血而得的完美艺术品。神用精确无误的双手，将自己光辉的容貌赋予他。就连他的妻子，神的第二个造物，也不远如他美丽和聪慧。

自神创造他以来，已经有两千年。即使是对于精灵来说，这段时光也足够漫长。但他的身体上，却几乎没被时间留下印记。他的妻子已经老得不像样子，枯老的面颊像榆树皮般粗糙；他的儿女们，后背开始佝偻；孙辈的脸上，也被时间刻下了数道伤痕。唯独他自己，仍保留着年轻时的容貌。

永恒似乎伴随着他，他一直这么认为。直到一年前，他的妻子因衰老而离去。他感到无尽的孤独，便一时避开自己的族人。他躲到森林深处，在那里过了些日子。

他原本只是悲伤。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映在水面上的脸。一道皱纹，仅仅一道，在他的眉间现了出来。他终于想起，自己不是神，他所以为的永恒，总有一天将走到尽头。他终究逃不过时间的追逐。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日渐消沉。他越是消沉，时间就越快地侵蚀着他的肉体。他思考许久，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我要做时间的主人！我支配了时间，我才不会老去。”

今天，他站在这片高地上，就是为了寻找支配时间的手段。他的背后，还有他的五位子孙，他们是他的助手。

神将最好的全数赐予了他们。他们是强大的施法者，在人类和恩比利斯人用石刀和投石相互攻杀的时候，他们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让元素听从他们的命令，无情地撕碎敌人的肉体。他们现在要用神的恩赐，向神创造的时间，挑起一场战争。

“我，我的族人……我故去的爱妻，终将享有与神同等的荣耀。”

西格蒙德的子孙五人，人人都穿着乌黑色的长袍。他们分列在同一个圆周上，每人相隔的距离相等。站在那个圆中心的，正是西格蒙德。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袍，低头凝望着脚下的土地。他的脚边有一支竹篓。

“祖父，时间到了。”

西格蒙德点点头，然后揭去竹篓的盖子。他伸手进去，将一条毒蛇捉了出来。他嘴唇微动，那条蛇身体抽动，又挺得笔直。它不再活动了，血液自双眼里流出。

西格蒙德又是念念有词，那条蛇的尸体便浮到空中。那条蛇的尸体在他面前自左向右飘动，滴落的血液在地上画出一条直线。蛇血流干了，便被他抛入土坑里。

他又将手伸入竹篓中，将第二条蛇取出，又在另外一侧用蛇血画出直线。他这样重复了五次，鲜血构成的五芒星形印记，就这样浮现在这高地上。

他将最后一条蛇取出，令它盘绕在自己的臂上。那是条眼镜蛇，正对他吐出暗红色的蛇信。它的尖牙中饱含着剧毒的毒素，只要一口就能夺去他的性命。可他却一点也不慌张。

“开始吧。”

他的五名子孙，各站在五芒星的一角上。他们一同念诵着某种咒语，令魔力沿着血痕流动，向法阵的当中聚集。五芒星正中的五边形，轮廓上闪着猩红色的光芒。

西格蒙德低声说道：“为了永恒。”他念起咒语，将自己的魔力也释放出去。“在这一刻，时间也将向我屈服！”

血色的光芒缠绕在他周身，又激起一阵旋风。锐利的风刃切碎了他的长袍，削去他无瑕的皮肉。“我要坚持住，为了永恒……”他的鲜血从无数处伤口中涌出，令光芒变得更加鲜红。

“为了永恒。”

一颗硕大无比的火球，自他们六人所在之处升起。它的亮度远胜过太阳，释放出的高热也非太阳可比。火球将周围的一切吞没，海水剧烈地沸腾着，岩石化作粘稠的岩浆，沙土融化又凝固为玻璃，附近的森林和其中的生物，在转瞬间灰飞烟灭。

剧烈的爆炸震撼了大地，震动纵贯整片大陆。这片神为三个后人营造的乐土，在转瞬之间变为地狱。大火一连烧了十五天，直到陆地沉入海中时才熄灭。除了大陆最遥远的西北一角，那里几片曾经的高地仍浮在水面上，其余的部分均被大海吞没。

西格蒙德，神最引以为傲的造物，连同他的五位子孙，在这场灾难中尸骨无存。他们妄图支配时间，却在时间收割他们之前毁灭了自己。

“在我们的部族里，口耳相传的传说，大概就是这样。”萨曼莎说道，“之后，幸存者们乘上船，逃离了旧大陆。我们和你们的先祖，都历经千辛万苦，最终登上了这里。在你们的语言里……叫利帕里亚？”

奥雷里奥心想：“旧大陆毁灭和三族逃离，这和我在书里看到的吻合。但为什么毁灭，倒是第一次听说。”他又低下头，凝视着地砖下的印记。“那么这个印记，它有什么象征意义？”

“它本来的意思，是凡人升华为神，成为不朽者。”

“听起来像炼金术士的追求。”奥雷里奥说道，“它的来历是什么？”

“这是西格蒙德在梦中得到的启示。”

“蛇在其中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施法必须要用蛇血做媒介？”

“蛇在冬季会沉睡，到了来年春天再复苏。它多么像我们的神！神也几次陷入沉眠，然后在合适的时候醒来。”萨曼莎答道，“我的祖先认为蛇是超越了生死的生物，而且是神的象征，它们的血液中含有特别的力量。他把蛇视为操控时间法术的核心，所以会有条蛇盘绕着，在水平的这条线上。”

“原来如此。如果把五芒星视作一个人，五角分别是他的四肢和头部，蛇缠在水平线上，就等同于缠在臂上。他在严格遵照梦的启示。那么，倒置的五芒星……意味着什么？将身体置于头上，欲望压过理性？”

“嗯，兽性高于人性，人性胜过神性，神堕落成犯人。”萨曼莎答道，“这是个渎神的符号。我觉得很奇怪。西格蒙德的传说，仅在我们和其他几个族群里流传。还有谁知道这个图案？你认为倒立的图案代表某个组织……那个组织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我正试图弄清楚。”

“难道是我们的族人，或者……有谁活了五千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