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他去打猎了，预计还要三四天才回来。”一位年老的男仆说道。他侍立在奥雷里奥的身旁，说出了其雇主的去向。

奥雷里奥正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他听到这句话，后背用力向后靠，仰头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吐出口气。这个消息令他放松。

他离家十六年，但莱伊亚是海路的枢纽之一，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他在那段时间里，几次乘船在此停泊，却只能躲在船舱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亲人们，在过去的十六年中，他们相见次数寥寥。在长兄洛伦佐失踪后，他更是未和任何一位家人会面过。

他恢复端正的坐姿，又拿起餐篮里的面包，蘸着碗中的炖菜吃着。没人知道他会前来，自然没有欢迎的宴会。他本来也不期待这些，住在自己家的老宅里，总比旅店要好。

他这么想着，对那男仆说道：“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单独待一会？”

那男仆说句“遵命”，便退往餐厅的门前。他轻轻地带上门出去，只将奥雷里奥一人留下。

奥雷里奥咽下最后一口炖菜和面包，用餐巾擦过嘴角，便缓缓地起身。他离开长桌的尽头，走到左手边第二个位置，伸手摩挲着微微开裂的桌面。这一部分的桌面，曾经属于他。而在他的左手边，位于他与父亲之间的，便是长子洛伦佐。

“没有变化。”他低声说道。这栋宅邸有三百年的历史，他离开的那十六年，已经算不得漫长。

“现在聚餐的座次，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他又想。

他离开餐厅，接受仆人的引路——他简直像是客人。可他还记得清楚，这所宅邸的布局，甚至还知道哪些陈设换了位置，它们原本该在哪里。

但他仍跟在那仆人身后，与仆人一起上到二层。那仆人领他走向某间卧房，可他却在半路上停下，望着另一房间的大门。

仆人见他没有跟上，回头恭敬地问道：“少爷，您……”

不等仆人问完，奥雷里奥便说道：“帮我打开这扇门。”

那仆人沉默着，摸出一整串钥匙，根据编号挑出一把，“喀”地令门锁打开。奥雷里奥道谢过后，便独自走入室内。

知道这房间的，并不只有奥雷里奥一人——那仆人在马尔加诺家服务数十年。他并不跟上去，只是将房门掩上，自己则站在门外守候。即使奥雷里奥不说，他也知道那位青年又会需要独处。

“这里，也没有任何变化。”奥雷里奥站在门口，说道。

这间房正是他曾经的卧室，同时也是他的书房。在他的左手边，是一张小床。那床铺只有五呎多长，却铺有松软的垫子和被褥。他记不清楚睡在上面的感受，现在也无法再重温了。他如今长得高大，无法缩在这张床上。他记得，自己曾向父母抱怨过，这张床已经容不下他。但新订做的床铺尚未送来，他就已经离家了。

他略一耸肩，又将目光移向右侧。那是一张书桌，桌上仍叠放着十数本书。那些都是他幼时的读物。他走上前去，站在书桌前面，低头望见其上的书名——多半是童话——就忍不住撇嘴一笑。“原来，我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他心想。

他将目光转向更右侧的书柜，透过玻璃制成的柜门，他望见另外一些书名，又开始发笑。“看这些书故作高深，也显不出我成熟。”他心想，“涉及哲学与神学的内容，不是六七岁的孩子应该触及的。就算到今天，我也不敢说完全理解这些。”

但不论如何，他决定在这房间中，多停留几分钟。他伸出手，触及桌下座椅的椅背，还不待将椅子抽出来，手就如接触到开水一样，不自觉地缩了回来。他扬起手，并凝望着自己的手心，不见半点的尘土。

奥雷里奥心想：“有人会定期清理这里，所以这房间才能和我刚离开时一样。但是，这不奇怪吗？倒不像是我去了塞伦西亚，更像是我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我经常回来，这张床……”他偏过头。“可容不下我。”

他终于抽出椅子落座，却听见背后的门轴一响。他没有立即回头，因为他料想在家族的宅邸中，也不会有谁能威胁到他，他不必像往常一样疑神疑鬼。

他仍面对着书桌，又将手伸向某部书，正要将其翻开时，双眼却被一双手蒙住。那双手温暖、光滑而纤细，无疑属于某个女子。

面对这种玩闹，奥雷里奥完全不作出任何反应。他的手停留刚触及的书本上，仿佛一尊定格的石雕。尽管他有充分的理由去惊讶，因为他对蒙眼的双手主人的猜测，得出最可能的结果，其实是荒谬的。

他有两个妹妹，她们都在这宅邸当中。但不论是哪个，在他离家的时候，都只是尚未懂事的幼儿。在她们的眼中，奥雷里奥未必像是他们的兄弟，也许更像是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子。贵族家庭的小姐，绝不可能对陌生人如此玩笑。

“所以，我知道是你。”奥雷里奥说道，“可以把手移开了，对吧？”

“‘你’不是个正确的答案。”背后传来个明快的女声。奥雷里奥熟悉这个声音，也知道自己荒诞的猜测，确实成了现实。

“你知道，我说的‘你’是谁。”奥雷里奥又说道，“我只是不知道，你怎么从塞伦西亚跑来，又一头钻进了我的家里。”

蒙眼的双手被移开，背后的声音又传来：“我早就知道，你没打算带我出来，所以……我收买了赫拉德。”话音落下，歌洛莉娅已绕到他的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收买？”

“他交代了，你们要坐哪条船。”歌洛莉娅答道。

奥雷里奥点头，说道：“很好，你提醒了我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情？”

“我应该在最后关头，再向需要知道的人，透露我的计划和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