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一剂药。”巴尔巴利重复道。他挪动着肥胖的身躯，站到大衣架前，取下上面的围裙，围在自己的胸前，回头对奥雷里奥说道：“药不能随便开。你们大半夜过来，是谁生了急病？我得去看看。”

他说罢，向一旁移动了大半步。那里有一只橱柜，柜里整齐排放着药物，既有粉末也有酊剂。那些药物色彩各异，令常人看得眼花缭乱，但他自己却分得清楚，只需要看见标签，就能够挑出正确的药剂。

“我知道，确实有一条人命，正等着您挽救。”奥雷里奥望着巴尔巴利的背影说道。

“那告诉我，病人大体上的症状。”巴尔巴利说着，已经将柜门打开。他拿出了几瓶药剂，那些都是通用或是常用的，诸如强心剂或是止血的药粉。他飞快地将那些药剂装入包裹，动作迅速却排放得很有调理，这令奥雷里奥暗暗敬佩。

奥雷里奥答道：“我把人带来了。”

巴尔巴利一愣，回过头问道：“我知道你没有开玩笑，但是……你们三个，谁生病了、受伤了还是中毒了？”他的目光逐一在三人身上扫过，并迅速判断道：“你们两个年轻人，脸色很好，不像是有什么问题。”

“不是我们。”奥雷里奥说着，拽着歌洛莉娅的胳膊，两人一齐退了半步，使得比阿特丽斯站在了最前。

巴尔巴利刚才看过，只是还来不及下诊断。他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在开玩笑？别来消遣老人。这位女士身体很好，只是最近有点疲劳，大概是出了趟远门，还缺乏睡眠。”

歌洛莉娅感到惊异，偏头望向奥雷里奥，两人的目光相遇，两人都读出了对方眼神中包含的意思。歌洛莉娅感叹巴尔巴利诊断精确，奥雷里奥则回了句“是吧？”

“我看，她还不如你们问题严重。”巴尔巴利说道，“奥雷里奥，你的脖子怎么样？”

“没有一天不疼。”

“至于莫林家的小姑娘，你可得注意点了。我不知道你平时做什么，但是……”

“先生。”奥雷里奥开口打断了巴尔巴利。他知道，这位老医生最爱给别人“挑毛病”，但现在并不是恰当的时机。他决定不再打哑谜，而是指着比阿特丽斯，直白地说道：“这位女士，陷入了政治阴谋当中，有人想要夺走她的性命。”

“原来如此。”巴尔巴利说道，“她并不是病了，而是……她需要庇护？”

奥雷里奥点头，应道：“先生，请您用药救她一命。”

“我不擅长这么救人。”巴尔巴利说着，将刚刚装上的药剂，又飞快地移回柜橱里，之后又摘下围裙，挂回到衣架上。“我不知道我的知识，在这种时候能起到什么作用。”

“那么，打扰了。请您早些休息吧。”奥雷里奥说道。他当然觉得失意，但表情上并未显现。他说罢，又向面前的老者一鞠躬，随即便走向实验室的大门。他伸出手，手指将要触及门把时，又听到巴尔巴利先生的呼唤：“且慢，奥雷里奥。”

“我只是说我无能为力，但我没说我不想救她。”巴尔巴利说道，“治好一个人的伤病，是救一个人；如果我能帮你庇护这位女士，也是救了一条命。你来找我，也许应该有些想法。”

“可我的想法未必可行。”奥雷里奥说道。

“那也或许能给我些启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孩子。”

奥雷里奥一直等待的就是这句话。他当即向室内折返，来到小桌旁边时，也将自己酝酿已久的想法说出：“唯有死人不会被杀。我需要别人以为她死了。”

巴尔巴利一笑，说道：“看来你早就想好了。”

奥雷里奥并不作答，心想：“在走进这扇门之前，我还没有这种想法。”他停顿了片刻，问道：“您能做到吗？”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已被“嗒”地轻放在他手边的桌上。

他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只小瓶，送到眼前观察。那瓶中的液体无色透明，犹如水晶或是钻石般澄澈而明净。他转动小瓶，望见瓶身上的标签，签上的字母潦草，令人无法辨别。

“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巴尔巴利说着，将柜门关好又上锁。

“应该怎么使用？它有什么功效？”

“把这瓶药喝下去，就足以令人昏睡一周。”巴尔巴利答道。

“一周！”歌洛莉娅插话进来。她见巴尔巴利其实很是和蔼，已经不再觉得拘谨。“一周之后，正好是……”奥雷里奥瞥了她一眼，她连忙闭嘴。

巴尔巴利说道：“在昏睡期间，人的心跳和呼吸会非常缓慢，一分钟都不超过一次，身子也会变冷。”

奥雷里奥说道：“就像冬天被冻僵的蛇一样，到了春天就会破土而出。人们以为蛇在冬天已死，到了春季又复活。这果真是我需要的。”

“是你需要的，”巴尔巴利笑着点头，又转向比阿特丽斯，“但这是‘病人’需要的吗？”

比阿特丽斯答道：“我本来已经快要躺在棺材里面。”她摇着头苦笑：“也许会死无葬身之地，没有棺材容纳我的尸体。我把自己当成将死的人，我……接受一切的安排，不论是您的，还是奥雷里奥的。”她说着，直接跪倒在巴尔巴利身前，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我不需要。”巴尔巴利说道。他叹了口气，臃肿的身躯向后挪动了数呎，然后坐到一张木质餐椅上。他略微仰着头，望着有雕刻装饰的天花板——那里有繁茂的蔷薇，蔷薇间则是生有翅膀的神使。“我有够多的钱了，我前半生积攒了很多财富。那时的每一天，我都为赚取更多金币而奔波。但这些财富，于我又有何用？它们能换回什么？”

他说着，眼圈竟然发红。他摸出块手帕，在自己脸上一抹，说道：“好了，你们走吧！我知道，你们的时间正紧迫。”

“感谢，巴尔巴利先生。”奥雷里奥说罢，便随两位同伴走出实验室。他们又在室内耽搁了一会，时间已接近夜间一时。走廊里终于空了，再没有人往来。但比阿特丽斯还是顶上了无檐帽，并将头压得不能再低。

果然如奥雷里奥所料，看门的是位嗜酒的老者。那老酒鬼在纪念建国的日子里，情绪比以往更加高涨，现在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床上鼾声震天。奥雷里奥隔着玻璃，见到那酒鬼的床下，横七竖八倒着五只酒瓶。他肩膀一耸，说道：“明天巴尔巴利先生，恐怕要接诊一个喝酒中毒的病人。”

他说罢，手搭到学院的大门上。大门落了锁，需要用对应的魔法解开。但奥雷里奥早就解明魔法锁的原理，只需要轻轻一触，就令大门缓缓地敞开。门敞开时与地面摩擦，发出了相当大的噪音，在夜间颇为刺耳。不过，好在那看门的酒鬼睡得够沉。

门的响声没有唤醒门卫，却为门外的另一人所听到。那人正蹲在墙边，此时回过头来。他一见比阿特丽斯，便激动地迎上来，低声招呼：“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