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的声音止息，话音却仍在回荡不止，仿佛又有一百张无形的嘴巴大张着。奥雷里奥与瓦伦蒂诺两人，惊异地立在原地，望着院长、目瞪口呆。奥雷里奥发自内心地敬佩，而瓦伦蒂诺则迷茫。

待回音落定，虚空中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样是那么低沉，又震人心魄：“这便是命运的安排。在海面的幻象中，我目睹了鲜血的大潮。”

奥雷里奥斜倚在墙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声音再次消散，下一句未念出时，他挑出最后几个词，重复道：“鲜血的大潮。”他顿了顿，又诵读某段关于末日的预言：“血腥的波浪当中，浮着带刺的藤蔓。”

院长手一握，悬在半空的大部头，便“砰”地合上，书页间散出。但他想要告知两位青年的内容并不只有这些，他被奥雷里奥的话语所吸引。“血潮和荆棘。”苍老的声音响起，“同样是某种暗喻。”蒙着白翳的双眼，竟像是闪着光。“难道，你早就有所耳闻？”

奥雷里奥连忙否认：“不，我只是……偶然想起，这么一句诗。这是一位无名的诗人，目睹昔日帝国陨落时所作的。帝国毁灭后，很多文献都遗失了，否则……我们大概可以探究一下，‘血潮’是否为古人惯用的意象。”

实际上，这预言是萨曼莎口述于他的。这则预言在精灵的部族中流传，时日远远超过千年。他听闻这条预言时，曾与萨曼莎一同，推测过血潮和荆棘二者，究竟喻指何物。他随口的编造，并非全无依据，‘血潮’确实毁灭了帝国。

“同样提及了血潮，但这预言中所说的，恐怕和科尔尼利乌斯所见的，没有任何关联。”奥雷里奥心想，“他所处的时代，人类军团大破精灵部族，正是帝国复苏的阶段，再有远见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就预见了七八百年后帝国的毁灭。”

“我想，两者应该没事什么关联。”奥雷里奥又补上一句。院长似乎认可他的观点，便并未再深究，只是点点头，右手一挥，令书页再翻开。不久，虚空中低沉的声音，又在办公室中响起：“血潮染红了每一颗砂砾，也将染红这个世界，千万人将在鲜血中翻腾，最终溺毙于其中。”

瓦伦蒂诺不由得一颤，不知是因为办公室过于昏暗，又或是这声音太过冰冷，恐惧自他心底涌上来。他挪动着僵硬的双腿，向奥雷里奥靠近了两三呎。将朋友保持在视线里，才令他的心脏放松几分。“真……真可怕。”他尽力挤出笑容，左臂搭到朋友肩上。

奥雷里奥没余暇去顾及他，任由他倚靠，仍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被逐出都城，背向大海的时候，血潮却未被我抛在身后。它追逐着我，跟随着我，想要吞噬我，在吞噬世界之前，先将我拖到血海中。”

至此，虚空中的声音戛然而止。瓦伦蒂诺长舒了口气，尽量避免回想刚才所听闻的内容，因为一旦细想，他的背脊就会发冷。奥雷里奥却沉溺当中，仿佛意犹未尽，直到讲述结束后数秒，才终于回到现实当中。但这次书被合上后，便再没有打开，倒飞回书架上，隐没了轮廓。

“似乎……”奥雷里奥说得很慢，而且停顿极多，“并没有讲完，没有讲到要紧之处。”他一再考虑措辞，令自己的话听起来委婉。

“那是由古籍转抄的，后面的书页大半佚失了。”院长答道，“我也很遗憾，不能再深入探究。”

“那么……”奥雷里奥扬起头，望向角落处的金色椭圆形。院长那双眼睛像是复明了一般，知道他所想、所留意的事物，说道：“我能发现这个，完全是出于意外。还是那场事故。”

“那扇门的背后……有什么？”奥雷里奥又问道。但他很快就不需要院长回答。他凝望着那金黄色的椭圆，其上散发出的强光，渐渐不再刺眼了。一座圆形的大厅，在光芒中浮现。他像是就置身其中，支持穹顶的每根立柱，地上铺设的每块地砖，都再清晰不过。

沿着一段二十余级的石阶向上，奥雷里奥见一圆弧形的平台。平台上分布着七张座椅，华贵得像是王座。两边的六张空着，唯有正中的一张上，有个极其模糊的影子。他停在石阶正当中，仰头望着那影子。

那影子像是人形，可细看时又觉得不是。那影子的颜色怪异，奥雷里奥竟无法准确地说出，它究竟是红色的，又或是蓝色的。

瓦伦蒂诺在旁，探着头观察着他，见他目光呆滞，便连连地摇头，再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却只见一团眩光，连眼都难以睁开。

奥雷里奥凝视着强光，见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伸出一只手，用刺耳的声音说道：“到我这里来，孩子。”他无法拒绝，响应那影子的召唤，又向上登了四五级。

他看不清那影子的表情，却觉得它正在笑着。他心生疑窦，左脚跨在较上的一级，右脚则踏在下一级。

“我选择了你，孩子。”又是刺耳的声音。那影子站了起来，主动向他走来。

奥雷里奥的心底，泛起一种异常的恐惧。他掉头正欲逃窜，才知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他身后稍低的地方，猩红的液体正向上翻涌，在他迟疑的瞬间，液体已没过他的脚面。

他嘴巴大张，下意识地想要骂出一声，他最反感的便是脏污了。但他的喉咙却像是被阻塞了，半点声音也吐不出来。他转而想向上奔逃，回身却见那诡异的影子，离他只有数吋之遥，几乎就在他的眼前。

那影子突然开始扭曲，一个像是口部的地方张大，其中传出个声音，极简单的一声呼喊：“喂！”

听闻这声呼喊，奥雷里奥向下坠落，跌落入猩红的液体中。那液体很粘稠，就像是鲜血一样。他跌入液体中，渐渐地下沉，却感到异常的心安，有余力去思考：“如果真有血池，它应该能把我托起来。”

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血潮淹没，几乎无法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