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你跟你大哥……关系好吗？”

“情同手足，不分彼此！”

“那……如果你知道他最后一战的对手是谁，你会怎么做？”

“我……我爹说了，比武是公平的，我兄长虽死犹荣，我不能去抱怨什么。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憎恨那个人，恨他手段毒辣，冷血无情！”

手段毒辣，冷血无情……

因为你哥是因我而死……

话音犹在耳旁，但此刻的淳于祁却极力想驱散这些声音，可他越是反抗，反而听得越清晰。

而眼前的流云，却渐渐模糊起来，看不清熟悉的模样。哪怕他冲过来对自己说，“你不欠我什么，淳于家不能再有人因我而死了，我流云受不起！”

一掌轻推震落了淳于祁眼眶中的热泪，视线变回了清晰。流云却巧然的转身走开，拔出双刀呼喊着男人充满血性的嗓音，“将淳于校尉带走，剩下的人跟老子坚守阵地！”

“诺！”几个役夫拥上来，拉着的淳于祁就往原路跑。“放开！”淳于祁甩开役夫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把几个人推翻。

流云听得到他的怒火在肆虐，却不敢回头去看，夺过身边人的弓箭朝对面还击，也不管能不能射中。

“快走吧校尉。”役夫们还在劝，一会儿又壮着胆子上手去拉。这次的淳于祁却不再反抗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无力的被役夫拖着走，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布偶。但视线始终定在流云身上，直到渐行渐远，直到流云的身影被丛林叠障遮掩得再也看不见……

真相向来都是沉重的，越是隐藏，越是凝聚伤害，所以越是不敢说出口，就是怕出现这样的境况。不过，好在能逼走他，让他远离这危险的战场。不是为了弥补什么，只是怕再次亏欠。

人命债，我流云还不起……

“放箭……”

敌人的进攻虽然被压制得有些迟缓，但并没有逼退他们的战意，借着树木的天然屏障一点一点拉近与流云本阵的距离。

“都瞄准了射，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都尉，敌人从左边包抄过来了！”

流云惊得忙探出头望去，一小股步军正屈着身子朝这边疾行而来。“妈的，还搞偷袭？”流云把弓交到旁边人手里，又转向右侧望去，依稀能看到草丛后晃动的人影。

“大意了……”流云干咽了一下嗓子。本来还以为敌人是被压制，没想到是分兵往两翼包抄，这下可不妙了。

“所有人散开往回撤，赶紧的！”

众人一听流云的命令，害怕的心理再也收不住，起身撒开腿就跑。对面的弩箭也用得差不多，无法再依靠远程攻击来封住他们的行动，撤退相比之前顺利许多，役夫们上山下田的技能在此刻求生的意念下得到暴发，展现出惊人的速度。

敌军见状也加紧的冲了上来，先前准备从左侧进行包抄的那股部队一下成了离役夫们最近的前队，很快就接近了逃跑的人群，继而隔断前后挡住去路，举着刀就要砍杀这些贪生怕死的庄稼汉。

“滚开……”流云一个箭步冲上来，双刀荡开敌军的兵器，翻身摆腿，一脚连扫在两个敌军脸上，踢得他们如旋转的陀螺一般，凌空吐出血和碎牙，撞倒在后面的同伴身上。

流云彼一站稳脚跟，又猛冲向另一边，反持双刀低腰转身，顺势切伤靠近自己的敌军，掩护着身后役夫逃离。

“都尉！”

“快走……”流云一声大喝，借着这股气势窜入敌军之中，用尽自己的一切手段来阻止他们向自己的部下靠近。

惨叫不断涌入耳中，不小心挑开流云恶梦般的回忆，腥红的景象和慌乱的人影在眼前晃动、扭曲。看着巡卫营的弟兄一个个死在暴民的剑戟之下，听着他们在恐惧的的挣扎中劝自己快逃。那样的痛苦不比死了好过几分，那样的错误，他再也不想多承受一次。

不能，再有人因我而死了……

“不要再过来！”流云踹开身边不听劝的敌军，挽刀架到那人脖子上将其逼到身前作为肉盾，退后两步冲敌军威胁道：“别再过来了。”

“把他们围起来……”

流云左右查看，敌军已然不知在何时结成了包围圈，将十几个役夫围在其中，举兵相向，似乎并不在乎他手中同袍的性命。而逃散的其他役夫也和他们一样，只顾自己存活。

“准备……”

“慢着！”流云忙松开手中的人质，反手背刀转身对看不见的敌军统领说道：“我是徐国监军都尉，请贵军主将现身与我答话！”

敌军迅速扩大包围圈，将流云也纳入其中。

“哼，将死之人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此人声音又从另一处传来，如此不厌其烦的变换自己的位置，看得出他是个很谨慎的人，在包围圈外游走，从而不被敌人锁定趁机袭杀。

“虽说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但你我也没必要非以死相拼不可。”流云扫视周围，一想找出说话的人，二是清算着敌军具体人数。“足下此次任务想必是偷袭我军大营吧，只可惜我军主力已经撤走多时。而我们不过是一支与主力失去联系的哨兵，对你们不具威胁，所以……”

“想让我放过你们？”

“不错！”

“哈哈哈……”笑声高亢，回荡在山林之间。流云紧盯着声音传来的位置，只见一人伸手拨开挡在前面的人，跻身到圈内，出现在流云眼前。

流云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年纪约摸四十岁上下，个头不算高。普普通通的样子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两腮的胡须如芭蕉叶一样张开，看得人有些想笑。

“不知将军如何称呼！”流云拱手行礼示好。这人却并不受领，更不还礼，只是转头向徐军大营处望去。

“你方才所说，徐军主力撤走可是真的？”

流云点头道：“不然，足下焉能如此顺利的绕到此地？”

那人回过头来，像是刚见过流云一般看着他，模样若有所思。然后视线又扫向流云身后的役夫。“这帮子人确实不像徐国精锐，不过你，倒是有点本事。若不是为了掩护他们，恐怕你也不至于沦为俘虏。”

流云将破光斩影横在双手上，上前半跪在地，对敌将说：“我等即被将军俘虏，甘愿投降，望请将军遵从大周礼法，善待降兵降将！”

“哈哈哈……”敌将又是一阵欢笑，道：“有用之人，吾必善待。”说着，这人走到流云身前，接过双刀，“申国少师聃由，愿意接受将军投降！”

“多谢聃将军！”流云拱手再拜，身心瞬间的放松一时让他有点禁受不住，连喘了两口气才恢复精神，起身回头望去，那十几个役夫正欢喜的享受着死里逃生的快意，集体向流云高声道谢。

聃由端详着手中的两把刀，嘴上对左右下令道：“来呀，请流云将军回营。”

“诺！”

两名士兵走到流云身边，伸手指引道：“将军请！”

流云点头致意，跟着二人走出包围圈，身后立马又跟上四个人，而包围圈仍未撤除。流云回看一眼，不禁心生疑虑，刚想问聃由，只听得他信口道出一句，“其他的人，通通杀掉，一个不留！”

“诺！”

“聃由……”流云大喊着想冲上去阻止，却被周围的六个人一齐按倒在地，死死的压在地上钳制着手脚。

流云拼命挣扎，使出的劲道化成愤怒的咆哮，“聃由你疯了，杀降不祥，你有违天道人和，就不怕天谴吗？”

聃由伸手示意部下暂停，走到流云身边，蹲下来看着他嘲笑道：“天谴？呵呵，流云将军，你我都是战场杀伐之人，手上欠的命债还少吗？赤血地狱早已为我们这样的人留好席位，怎么死又有什么区别？”

“你答应过纳降的。”流云软下语气，请求的说道：“君子一诺千金，你不能言而无信！”

聃由将双刀交到身边的士兵手上，拂了一把左腮上的大须沉呤道：“嗯，将军想必是听错了。我只接受你的投降，不包括他们！”

“你……”

“杀！”

“住手……”

怒吼和笑声交错，但很又被惊惧的惨叫掩埋。刀光浮掠，将挥洒的鲜血映射得更加夺目，挑动了嗜杀的瘾，把人性磨灭得一干二净。

当这短暂的疯狂过后，那狰狞的笑声与惨叫一样潜入地下，只有流云的愤恨将手下的土地抓出道道深痕。压在他背上的七八人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他勉强控制，而且还要时刻担心流云会强行挣脱开来，反手将自己的咽喉扭断。

“放开我，你们这群畜生……”

聃由同情似的看着地上的流云，摇摇头道：“啧啧，别喊了，人都死光啦！”

流云抬头瞪着聃由咬牙怒骂，“狗杂种，你他妈不得好死！”

聃由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说道：“这真是，你怪我有什么啊？”然后低身对流云轻声一笑，“要怪，就怪天吧！”说罢起身，抬脚狠狠的踏在流云的面目上。

黑暗和眩晕成为了流云唯一可看见与可感知的，耳边的嗡鸣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声响。只有意识在内心深处一遍遍提醒着自己——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