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出于对这片土地的可怜和哀叹，林枫竟然跟着顾青河去看这块地方所承受的损伤。

本来算不上丰饶但是也能够自给自足的土地现在已经是满目疮痍。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和植物都还没有人去逐一赋予它们名字，就已经是时候死去。

道则被神格驱逐之时，这些东西长成了本不该有的样子。

如今神格收回，道则之力再度统治万界之际，低等一些的动物便直接死去，而其他那些变异了的动物也是不安地四处奔走，像是在躲避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可惜它们根本就躲避不开，这是笼罩整个万界的道则，是天地间混沌初开之时就定下的规则秩序，无处不在，无法躲避。

“你看这个东西。”

有个小东子扑腾着从林枫的脚边跑了过去，顾青河顺手一捞，便抓住了它的耳朵把它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毛绒绒的小东西，看起来似乎是只兔子，但是长相又跟兔子不太一样，原本该长着小短腿的地方，竟然是生了一双倒着的翅膀。这翅膀上的羽毛乱糟糟的，显然是刚刚被它踩在脚底下了。

“这东西本来是兔子，但是后来莫名其妙就倒长了一对翅膀，现在根本跑不快，也没法飞，几乎可以说是沦为了其他动物的食物，很难存活。不过目前数量还很多，倒是没被吃完。”

顾青河提着它的耳朵晃了一晃给林枫示意，林枫沉默不语。

这样的变异无异于是把这些兔子直接判了死刑，就像是那些因为规则混乱而意外失去了面目的人一样，整张脸上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五官。

这些东西活着自己也痛苦，别人也痛苦。但是却很难把他们全部都恢复成原样。有些可能会直接在秩序恢复之时就死在道则之力下，但是剩下的，怕是只能人为地去“控制”。

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就活下去，危害到别人的就杀掉，失去希望的便帮他免除痛苦……

林枫心里感觉到一丝无力感，瞥到了身边的顾青河，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问道：“顾青河，你愿意用现在这副样子活着吗？”

顾青河顿了一顿，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本来破碎浑浊的眼珠里忽然渗出一点湿意来。

“活着又能怎样呢？”

他苦笑了一下，布满了裂缝的脸看起来又心酸又可怖。

“可是不活着又能怎样呢？如果我有的选，我当然不希望用这副样子活下去。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很庆幸我居然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他那时候受命赴死，真的心里怀着必须和离阳尊者同归于尽才能斩杀他的想法，也没有任何的犹豫，早就已经决心要葬身于此。

但是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活着真好。

活着的感觉真好。

可惜他这副样子，再也没有办法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

“其实我可以帮你。”林枫只觉得心里有些累，他虽然对顾青河并不了解，也没有什么交情，甚至还可以说是有过节。

但是现在看见他这个样子，林枫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决定也许是错的。

简简单单地把这些人都处理掉，的确是省去自己的许多麻烦。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非常突然，毫无办法的一场无妄之灾。

林枫终究不是长明，他没办法做到像一个真正的神明那样，把人界所有东西都当做是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东西，只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的玩物。

他终究还是林枫自己。生角祖师以前所教导他的那些道义都还历历在目，他是一个修道者，修的是道，要救的，是人。

“帮我？”

顾青河的眼神瞬间黯了下去，似乎是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但是这丝笑意来的太快消失得也太快，林枫甚至难以确定他刚刚是不是真的笑了一笑。

“如果我真的……动手也好。”

顾青河误解了他的意思，林枫很快回过神来，脸上显现出真诚的模样来。

“我不是指帮你了结自己，我是说，我真的可以帮你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恢复到你和离阳尊者同归于尽之前。”

这人界的规则本来就是由他制定的，只要他想，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神格可以摧毁道则逆转秩序，而他本身就是神格的携带者。

若是什么都办不到，又怎么会是与天地同生受万人敬仰的神呢？

“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帮你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不用死，也不用顶着现在的一副扭曲的身体。”林枫进一步解释道。

顾青河一愣，原本漆黑的眼神之中忽然焕发出来一点希望的神采来。

“真的可以？”

他欣喜之后猛然反应了过来：“原来你真的是上古神？！我还以为你也是受命过来处理剩下的事情的。”

林枫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里的所有东西其实我都可以恢复到原貌，但是必须一件件地去寻找它们所缺失的规则，这实在是太难了。”

林枫说这些话，只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心里的罪恶感，希望顾青河能够理解他。

但是顾青河忽然笑了一下，说道：“这也不是你的错，你能帮我们，我们已经很高兴。”

林枫顿了一顿，没再说话。

你能帮我们。

我们又是谁？

泱泱众生，皆是他口中的“我们”，唯独林枫不是。

这地方的天气越来越热，白汐甚至已经打起了伞来遮挡这灼热的阳光。

从那妇人家里出来以后，又走了好一段路，才看到一户人家，这家的主人是个从坟里头重新爬出来的婆婆，人倒是很和蔼可亲。

白汐就这样又将就着过了一夜，第二天甚至已经换上了单薄的衣服，推开门来一看。

大雪纷飞。

好嘛！

白汐叹了口气，一股冷风从门外直接灌了进来，她哆嗦了一下，赶紧关上了门，重新从乾坤袋里拿出了外衣——

今天怎么又是个雪天？

穿好了衣服，白汐重新推开了门，打算去和隔壁屋的婆婆告别。

轻轻地叩了几下门，白汐等着婆婆开口示意。但是屋里却迟迟的没有声音。

这大冷的天，院子里也没有人，难道是出去了？

但是能去哪呢？婆婆的腿脚并不是很灵便，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出门吧？

白汐心里有些烦躁，忽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索性直接推开了门——

婆婆蜷缩在床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安静得好像还没有醒。

白汐慢慢地走了过去，掀开了棉被，果然看见底下的人已经开始腐烂，原本布满了皱纹的和蔼的面庞已经爬满了细密的虫子，看不出本来模样。

道则恢复了。

白汐的手一颤，被子就又落了回去，重新盖回到这具尸体上。

规则和秩序是真的都恢复了。

白汐在路上走着，沿路都是一些奇异的动物的尸体，不过大部分是些变异严重而且神智也很低等的小动物，那些凶兽除了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焦躁不安以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看起来这场天灾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处理，短时间内人界都很难完全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了。

只是……

既然这位死而复生的婆婆因为道则恢复的原因又重新死去，那白秦呢？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

白秦会不会也因为道则重新恢复而导致他又变回之前那副样子？！

不行，必须要尽快地找到林枫！

白汐神色一凛，加快了脚步。

如果不尽快找到林枫的话，白秦都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情。时间拖得越长，这其中可能产生的变故也就越多。

白秦等不起，白汐也等不起。她很害怕很害怕，万一自己找到林枫的时候太晚了怎么办？万一林枫其实根本不是上古神又该怎么办？

太难了。

实在是太难了。

白汐根本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些未知的问题，只能先把这些念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把脑海里的林枫形象暂且幻想成一个救世主。别无他法。

风餐露宿。

披星戴月。

似乎重要的事情都要在夜晚发生一般，白汐叩响了这间灯火通明的房屋的门，背后开门的人却是忽然尖叫了一声：“家主？！”

语气中是毋容置疑的惊喜，似乎见到她是非常出人意料而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一样。

那男子甚至激动地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把她抱到怀里，但是伸出手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妥，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去。

“家主，是我冒昧了。”

白汐一愣，眼前这个男子的样貌虽然不算俊美，但也还是有些引人注意的少年气在，如果真的认识，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白汐分明对他没有任何的印象。

怎么这一开门，竟然像是故友重逢一样？

看他的眼神也很热切，甚至根本不像是一般的朋友。

但是很快，眼前这个人冷静了下来，眼神中透出一点茫然的神色来，转过头去，往屋子里面瞅了一眼。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白汐又惊又喜：

“林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