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順著坡道到人行道上頭，直立在人行道兩旁的樹聽說是一種叫做黑板樹，前不久還在鎮上聽聞要被鋸掉的命運，似乎因為黑板樹發展太過快速，阻礙交通。

盯著不停隨風一陣又一陣吹落而下的葉子，我突然多了些許感嘆，萬物的生與死隨時都得面對死神的招喚，連樹也不例外，何況是連命運都不知去向的人呢？

眼前只有遙遙無知的歲月，該讓我慶幸是我的選擇是對的嗎？把那個男人由我生命中拔除，卻依附僅有自尊生存的人，是否會過於可笑？

「荷西。」有個身影忽然冒了出來，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聽到那個聲音嚇了一跳，視線緩慢由上頭轉向前端，今天的他一點也不頹廢，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就跟街頭行走的上班族一樣。他臉色沉重的朝我走來，不曉得哪來的怯怕讓我忍不住的朝自己身旁兩個大輪用力向前轉動，有一霎那我以為我可以直接越過他，但呆若木魚的他就這樣杵在我前端，使我不得不放緩速度。

「你這是幹嘛？」

子漢左手緊握著公事包，情緒難掩激動的說：「為什麼？發生了這種事，妳連電話都不願意通知我，就算是一通簡訊，我也會來的。」

他的臉上因為激動而爆出的青筋，我刻意將頭撇過忽略他的情緒。

我冷冷道：「沒必要再麻煩你，我們的生活已經沒有任何連繫，不是嗎？」

「可是，我們也該還是朋友，是朋友，就還是有著互相關心的連繫。」他說。

「但我並不需要朋友。」我輕聲說，並試圖輕描淡寫的口吻壓住此時內心的雀躍。

他的表情是在乎我的，除了朋友還包含更多情素，因為就算是一個簡單眼神或是那雙緊握拳頭的手，我感受得到他還沒有忘記過那個自私的女人。

葉子紛紛落落的飄逸在我們之間，畫面如果放在偶像劇裡非常唯美，但此刻氣氛卻十足破壞了老天爺造就的一線好景，我拍掉衣服上的葉子，雨後的葉子濕透地黏著感，使人有點厭惡。

「今天我累了，而且我也沒有什麼要跟你說的話。」我說。

「離婚後，我多麼努力讓自己可以跟上妳的腳步，所以沒日沒夜的又回到當初工作堆中，坐在一張又一張文件裡頭，而每天我所期待是可以再一次讓妳知道我的改變，我的所作所為是因為…」子漢蹲了下來，使我和他之間呈現平行線狀態。

「不要再說了。」我打斷他張口準備要說的話，眼簾垂下，一刻也不願意直視他，「拜託。」

他楞在原處，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則是快速地繞過他離去。

這期間，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為了不讓他察覺到什麼，我沒有哭哭啼啼更沒有逃離，而是毅然停在人行道上等著紅燈。

雖然，我多迫切希望能有一雙手陪我走過未來漫漫長路，但我實在無法厚著臉皮繼續抓住那個人的手。

我不斷對自己說，我們需要的只是時間，他之所以出現，只是暫且還未忘掉我帶給的傷害罷。

世界再度恢復一片寂靜，然而此時子漢卻靜悄悄的走到我身邊,並在我脖子圍上一條圍巾，我無法抗拒這番好意，也許我的手凍得連抗拒都忘了。不管怎樣他體貼的這舉動著實讓我有些悸動，儘管他才剛被我斷然拒絕，可是我依然厚著臉皮收下這份好意。

或許是因為身邊有個他，讓我打從心裡的覺得舒坦。

我透過餘光悄悄向他看去，腦裡忽然想起了幾個月前，媽陪著我一塊去看心理醫生的那一天。在一連串的私密卻又看似輕鬆問診下，那位醫生帶著遺憾向我媽宣告：「余小姐是憂鬱症發作，依我們的專業只是可以提供短暫的紓解，但最後還是得靠她自己走出傷痛。」

「醫生，我的女兒她根本就有睡眠障礙，有時候半夜起來的時候，我看到她就坐在那裡，眼神迷茫無神的，說真的在那樣下去，我真怕她會想不開。」

那個時候我只是呆滯著望著媽媽無助的請求，一點想法也沒有，結果醫生開了幾天分的安眠藥給我。

大概是安眠藥奏效，我含糊的覺得到任何一個地方都那麼不真實。

「不要擔心，我在這裡。」

更嚴重的時候，甚至聽見這句話。我開始對著空氣說話。在每一個無盡的夜晚說著，因為我總以為那個聲音會同時回應我。當我在陷入麻煩，他說了這句話；當家裡的燈泡壞了，他說了這句話；當我肚子餓時，他說…。我承認好幾個夜晚中我後悔過自己的決定，但每當我坐上這冰冷的輪椅上時，冷靜和理智再次的破壞了我的短暫孤寂，無比的鎮定卻再一次提醒了我，所做的決定會是對的。

夫妻做久了都會有這種現象嗎？這也許叫做互相依賴。

紅燈的人形不知亮起多久，我決定要趕快逃離開他還有這該死的地方，否則我擔心自己會情不自禁的理所當然接受，拿掉圍巾我塞進他的手中，說：「謝謝，但我真的不需要。」

他正準備回答我，我聽見一陣喇叭聲長嘯般遨遍這座城市，一隻黑貓不知由哪個地方闖了出來，它以急奔的速度往車水馬龍的馬路闖。我知道它只是一隻貓，但當我看到前頭一台車就快撞上它時，自發性的又倒回至我發生車禍的畫面，我的經驗告訴了我，這是很危險的，所以當我從那段記憶迴轉過來時，我的人和輪椅已經停在馬路中央緊抱著那隻黑貓，儘管是一台大卡車不斷的朝我按下喇叭，並非我不怕死，而是我既慌又亂，而我的手僵硬得無法做下一個動作。

過一會兒，我覺得有股力量使我的人和輪椅被硬生生推開，天空散亂一片血跡如雨水滴落在我臉頰上，而後我昏眩的視線漸漸的由白光到模糊至黑暗。

「不用擔心，我會在這裡。」

我好像聽見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