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升堂审案
顶着毒辣辣大日头, 当万达一行人闲庭信步地走县衙门口的时候,就一百多个白花花的膀子暴露在光化日之下。
胖的瘦的,老的嫩的, 高的矮的,不上半身光着,居然连鞋子都脱在一旁, 一个个着赤脚,摸鱼汉似得站在地上。
这衙门院子是石板铺地, 被毒日晒了一个上午,那烫得可以直接在上面搞铁板烧了。
万达就着百来号男人, 赤着脚丫子, 一左一右地跳着,活像一百只白鸭子在跳广场舞。
“这算啥?《创造营·大明》?还是什么新发明的刑罚?”
万达嘻嘻哈哈地笑着, 拉着邱子晋往衙门里走去。
因为场面过于难堪, 读书人邱子晋见不得这不体统的画面,干脆拉起袖子,将这脏眼睛的一幕彻底隔绝, 跟着万达走进堂内。
进了正厅, 就一个精瘦的男人背对着们, 跪在地上。
高会正站在的左侧, 拉高的胳膊着什么。
堂上坐着的是一脸凝肃的杨休羡, 府和县令两人分列左右, 居然是连坐都不敢坐着了。
“搞什么啊?体检呢?”
万达轻浮地吹了记口哨。
这个伙身材不错,比外头那“白斩鸡”和“老菜皮”有头多了。
“大人!”
“两位大人回来了!谢谢地, 感谢神佛保佑啊。”
这三个人进来,罗县和府两人就像是观音娘娘和太上老君同时现身似得,顿时激动得手舞足蹈。
“星海!”
杨休羡先是一愣, 然后“蹭”地一下从案几后头一跃而出,纵身来万达面。
一把拉住万达的胳膊,紧张地将上下量了个遍。
“没事吧?”
要不是这里左右都是外人,杨休羡不得不维持基本的上下属礼仪。简直就想将万达重重地搂进怀里了。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
万达主动转了一圈,表示自己完好无损。
“是啊,有我刘铁齿在,什么男鬼,女鬼,大头鬼,淹死鬼,都不在下,能出什么事儿?”
刘铁齿这时候倒是上来邀功了。
邱子晋站在一旁,着杨休羡慌张的神色,揣摩:刚是叫了大人的字了?这两人果然是兄弟情深,让人羡慕。
“大人啊,们去了哪里啊?一夜未归,害的下官好生担惊受怕啊。”
罗县令走下堂,拉着万达的衣袖,哭唧唧地说。
镇抚大人再不回来,这几个锦衣卫估计就不是让丁、郭两的人脱-衣服那么简单了,是要直接剥了和府老爷的皮了吧。
“我去‘捉鬼’了啊。”
万达好笑地抽回袖子,指着外头那群人,“们又在做什么呢?”
“我们也在‘捉鬼’。”
见万达和邱子晋平安回归,杨休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另外,那块地的事情,我们也已经解决了。”
万达和邱子晋吃惊地着彼此,一下子没听明白杨休羡底是什么意思。
“大人请往后边去。”
杨休羡指着后堂的方向说。
邱子晋好奇地了万达,后者莫其妙地摇了摇头,表示这回真的不关我事,出了什么事儿也是杨千户的主意。
一行人走进了后台,就眼荒唐的一幕。
万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捂着肚子,想笑又不敢笑的太放肆,干脆转身跑外头去,一直跑了衙门外头的大街上,这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跟一块跑出来狂笑的还有刘铁齿,两个人扶着衙门外的木栏杆,笑的几乎要滚地上去了,把周围路过的民众都唬了一跳。
大伙了这两人,有几个颇有眼力见的马上认出了们:这不是京里来的锦衣卫大人,和半仙刘铁齿么?
怎么笑这样从衙门里跑出来了?
大伙大着胆子,偷偷往衙门里头瞄一眼——
不不得了,只见一片光膀子的爷们在院子里赤脚狂跳。而且表情个个都是痛苦不堪,如癫似狂,似有神魔附体,如同群魔乱舞。
“不好,不好!这分明是中邪了啊!”
一个站在衙门口的老者突然说。
“昨就听说锦衣卫大人亲自带人山上捉女鬼,今怕是已经捉了,这会子正在衙门里做法压胜呢!”
众人恍然大悟。
“不好,不好,这衙门里有文曲星压阵,有士祛邪,应该是不怕的。就怕那女鬼一时杀不死,万一留着一星半点的鬼,从衙门里跑出来,怕是要找男人吸阳呐!”
“快逃啊!”
也不是谁,在人群中大嚎了一。
众人一听,登时吓得四散开来,本来熙熙攘攘的街顿时少了一半人。
什么?问我怎么办?
是不是傻啊?衙门院子里的那人了么?
当然是回脱-衣服,晒太阳啊!
现在是将近正午时分,阳正旺,快点回去脱-衣脱鞋。将双脚踩在地上,接引地之灵,扶正祛邪。
等一会儿,子时一,阴盛阳衰,再跳就来不及了!
这神神叨叨的本地人,有样学样,立即展开了“自救行动”。
等万达两人笑够了走回衙门的时候,们还不……因为俩的无心之举,整个歙县的男人们都匆忙回,如今在院子里光膀子蹦迪呢。
衙门后堂内,见多识广,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的监察御史邱子晋大人也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两位虽然是白丁,好歹也分别是一族之长,德高望重的乡绅乡贤,如何就做出如此……如此不堪入目的举动呢?
这也不是谁想出来的促狭法子,只放了一个蒲团在地上。教两个上半身精-光的老头膝盖对膝盖,脑袋对脑袋,鼻子贴着鼻子,面对面地跪着。
这两人加起来都要一百一十多岁了,先不说这光膀子的样子有多滑稽可笑。
就两对巍巍颤颤的老胳膊,一同扶着一个铜制大香炉,顶在各自半爿脑门上。
那香炉上还插了三根高香,每一根都有拇指粗细,如今已经燃了三分之了,还剩点“发财根”正飘着袅袅青烟。
两人应该是举了有一阵了,胳膊早就酸疼不堪,导致整个香炉都在不断地抖动着。
滚烫的香烟烟灰时不时落在两人的脑门上,还有光-溜-溜的肩膀,脊梁上。烫的两人“丝丝”哈,却又不敢扔下香炉跑开,只能一边用怨恨的表情着对方,一边努力坚持着。
因为这香炉上方供着的,不是普通的神仙佛肖像,而是临摹当今圣上的《一团和图》,代表了皇的威。
这《一团和图》是皇帝朱见深去年六月所做的一副工笔人物画。
乍一画上所描绘的是一位乐乐呵呵,大肚能容下事的笑弥勒。
再定睛一,这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三个。
左边是一个仙风骨,身穿袍的老者;右边是一个端庄雅正,头戴方巾的读书人;中间的老和尚将两条手臂搭在两人的肩膀上,象征这“儒释一”,三教合一的思想理念。
朱见深不画了图,还为这图写了一篇《图赞》,要求全体官员,在参此画后,要“和以召和,明良辅其类。以此同事事必,以此建功功备。”
皇帝命人将它裱好之后,轮流悬挂在内阁、六部等重要衙门,让官员们轮流观,以体察希望臣子们一心为公,摒弃门户之见的心愿。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后来这图渐渐流传了民间,许多衙门的后堂里也会悬挂此画的临摹版本。
官员们闲时与同僚们一同观摩此画,以表示自己即使远在地方,也深感陛下苦心。臣等必然时时观摩,以恤圣恩,万事以和为贵,俯仰不愧。
之邱子晋和万达们进进出出衙门好几回,自然也是这副图的,却不曾想,这画还能起这个作用……
邱子晋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了站在身旁,此刻又恢复了往日淡然神情的杨休羡。
这两老头自然也了邱子晋们进来了,本来凶狠的表情顿时变得期期艾艾起来,却又不敢放下头上的大香炉,只能一块用可怜兮兮的表情一同望向邱子晋。
的邱子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杨千户,这该不会是……”
“正是在下的意思。”
杨休羡拱了拱手,当仁不让地回答,“这段时间的这一番风波,都是因为这两人。为了查案,害的邱大人病倒,万大人失踪。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草民有罪,草民罪。”
两人哭着嚎。
早闹这样,死们也不会为了一块土地惊动京官了。关键是惊动了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
“我让们跪在这里,顶香礼拜陛下的圣作,体察陛下希望全国上下,一团和的苦心。让们之后约束各自子弟,不准以邻为壑,要和睦相处,们可有怨?”
“不敢,不敢。”
“大人说的对!我等在此跪了半个时辰,已经逐渐体会出圣意了。”
两老头大答。
邱子晋听了,眉头都要拧麻花了。
“就在大人回来之,这两一同表示要放弃土地庙那块地方,将其无偿出让给官衙,作为县产。是也不是?”
“是!是!是!”
“能够为县里捐地,我等不胜欢欣啊。”
两人点不了头,只能大回答,口水喷对方脸上,又是一阵怒目而视。
“唔?”
邱子晋吃惊地着两老头,万没想这两居然连地都不要了。
所以,这是“锦衣卫”的真正手段对么?
之因为有万大人在,杨千户还不便施展。如今万大人不过失踪了一晚而已,这杨千户一逮机会,马上就发作了……
邱子晋觉得喉咙有干燥,脖子后面凉凉的。
等万达和刘铁齿笑够了走回衙门里,丁老爷和郭员外也终于得以“开释”,放下香炉,穿上衣服,跪在正厅下头,等待发落。
原本来院子里狂跳的那群人,包括躺在角落里的八十八岁老头,和原先县牢里关着的那年轻后生们,都穿上了衣服鞋子,被赶了回去。
杨休羡放了,在们一行人离开歙县之,丁、郭两敢有任何异动,锦衣卫的刀子可不是摆设。时候血流河,身首异处,可就是们自找的了。
点好了一切后,邱子晋决定在县衙升堂,审结此案。
邱子晋头戴乌纱帽,身着红底织金通袖襕蟒袍,腰间扎着白玉革带,脚蹬皂色白底皮靴,通身的斯文派。
而坐在身侧的万达,也是头戴乌纱帽,身穿白底织金飞鱼服,腰间配着威风凛凛的绣春刀,一条织锦吉祥云纹鸾带系在腰间,端的是英武非凡。
虽然这堂上之人,以万达的官位最高,是邱子晋是主审的监察御史,所以万达只是坐在的左侧。
两位少年郎都是花一样年纪,玉一般容貌,一左一右分坐堂上,身后是红日出海的海水江崖纹图案,头上是一块《明镜高悬》的牌匾,映着正午阳光,不怒自威,势十足。
凭着见了,都想忍不住赞一“好精神,好相貌!”,是足以扬我国威的大明之子,是代表国法威严的□□使者。
府和县,分别坐在两人身后,同样身着飞鱼服的杨休羡领着高会站在一侧,扶着腰间的配刀,挑着下巴,倨傲地着下方所跪之人。
丁老爷和郭员外跪在堂下,经过刚的那一番折腾,本来还算好的精神早就恹了七七八八。
如今又这满庭的官员,三班的衙役,和将衙署团团围起的锦衣卫官兵,那仅剩下的一点精神头和最后的倔强,也被消磨殆尽,只害怕地双膝跪地,颤抖不已。
“罗县。”
邱子晋拿起惊堂木,放在手里垫了垫。
“下官在。”
“也下去,陪们一起吧。”
“啊?”
罗县没想会有这一出,当下愣住。
“怎么?要本官派人‘请’下去么?”
万达斜着眼睛望了过来。
罗县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今一早可算是见识过这群锦衣卫的手段了,可不敢在们面放肆。
自己乖乖走下去,好歹是个官身,至少还能站着呐。
“砰!”
邱子晋抬起右手,重重地将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敲。
“升堂!”
少年巡抚,如同红日初升,其大光,脆生生的那一,就是拨开一切迷雾的号角。
同时,站在两旁的衙役们,一同将拄着的水火棍如同雨点一样砸在地上,发出低沉又悠扬的“威武”之。
这眼这宛如电视剧里经典镜头的一幕,万达那叫一个兴奋,忍不住挺起了小胸脯,感觉胸的金色飞鱼今更灿烂了!
“既然们两,已经放弃了那一块所谓‘祖坟’,那么这个案子,我们放最后再审。”
邱子晋指着罗德,横眉,“我先来判这个罗德罗县的‘失察’之罪!”
罗县怎么也想不,这巡按大人的第一个板子,居然会自己身上,顿时大叫冤枉。
“叫什么叫?这个糊涂县官,只一味结交当地土豪,迎奉往来官员。县内的民生则是两眼一抹黑。还敢叫冤枉?”
万达觉得机不可失,也决定跟着邱子晋“狐假虎威”一把,双指并拢,指着罗德骂。
“左右,剥去的官服,摘了的乌纱帽,先十记板子。”
邱子晋从签筒里取了红头令签,往地上一扔。
两班皂吏俱是一愣,没想有朝一日居然要责顶头上司。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人敢动手。
“高会。”
杨休羡冷着脸吩咐。
高会得了令,走下堂去,一把掀了罗德的帽子,将两个胳膊往后一拧,扒下带着七品鸂鶒补子的官服随手往旁边一扔,又一脚重重踏在其背上,差点把罗县令踩出一口血来。
本来站在外头的锦衣卫们,见这本地的衙役们顶不上用,干脆自己跑了进来。
拖凳子的拖凳子,拿刑具的拿刑具,不由分说地将罗德按上板凳,拉下裤子,结结实实了十大板。
要这板子也是有学问的。有虚和实的区别。
所谓虚,就是雷大雨点小,听着动静吓人,起来也是皮开肉绽。其实里头筋骨完好无损,回去将养两,第三就保管活蹦乱跳的,跟没事儿人一样。
那么实,那就是实实吃着力,又伤骨头又伤皮。断骨头毁了筋,把内里脏器都烂了,就算当时不死,回去也活不过几。
还有一种法,是外头来完好无损,丁点儿油皮都没有破。实则内里已经是稀巴烂,骨头和筋都断了。
凡在衙门里混的,小芝麻点大的县衙,大锦衣卫诏狱,都深谙这一套的运作方法。
这水火班头也是以此为生的,犯人的人们愿意花钱孝敬,给点好处,们手上松松,人命也就保下来了。
若是遇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犟货,或是里穷的连孝敬老爷的钱都拿不出的,就不要怪们下手无情了。
这锦衣卫们是临时得的差使,自然也就谈不上事先拿好处。怎么,出什么样的效果,主要还是上官的意思。
这锦衣卫和东厂里,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暗语。
只着杨休羡杨千户双脚站外八字,就今这十下是意思意思,于是噼里啪啦地了一通,就将人拉下板凳来,仍叫跪在原地。
虽然只是“随便”,是对于罗德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够要了的半条命了。
罗德趴在地上,哎哎直叫,却不敢喊“冤枉”了。
“大,大人啊……这,罗县令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这,不合规矩吧。”
坐在邱子晋身后的府老爷见罗县令如此,不由得感一阵兔死狐悲,颤抖地问。
杨休羡微微侧过脑袋,冷冷向,“大人可是同我们锦衣卫讲规矩?莫说在这个小小县衙,就算是在宫里,也是由我等锦衣卫执行廷仗的。大人是有什么意见么?”
“不敢,不敢。”
府大人终于自己只是个摆设了,乖乖闭上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不敢再多说一句。
邱子晋感激地朝万达和杨休羡点了点头。
这十板子“杀威棒”,就是杀鸡给猴的。
就是要给这丁和郭两人瞧瞧,若是敢再有所隐瞒,或是胡说八,县令的下场就是如此,更不要说们两个普通老百姓了。
“我问,在歙县境内,若有人口新增和死亡,是否要在衙门登记,记录在黄册上?”
“那是自然。”
罗县半跪半趴在地上,不住点头。
从洪武十四开始,大明朝就开始实施“里甲制度”。以一百户普通人和十户里长人为“一里”,里长负责该“里”的日常管理,每年都要轮换。
凡有其所属的“里”内有人出生和死亡,以及出嫁,迎娶,入赘等人口-活动,都要登记在所属的黄册内。
然后集结县衙中去。这样县衙能其统治地方的人口,已经每的劳力和田地状况,可以以此为依据摊派徭役和赋税。
“既然如此,这歙县之下,出了一个‘男鬼’,一个‘女鬼’的事情,怎么不呢?”
万达趴在桌子上,着罗县,笑着问。
“这?这是什么意思?”
罗县茫然地抬起头。
刚邱巡按问的是黄册登记,这万镇抚怎么又扯鬼神之说去了?
难一个堂堂县令,还要学士捉鬼降妖不?
“我都说这县令好生的糊涂。不过糊涂的可不止一个。这丁和郭欺瞒了好几任的歙县县令……两位,们可承认啊?”
邱子晋着下头跪着的丁老爷和郭员外,冷冷地说。
“刘铁齿,把人带进来!”
着两人明显心里有鬼的表情,邱子晋冷笑抬头着,对着院子外头叫。
“来了!”
随邱子晋的一令下,刘铁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县衙大堂。
跟在身后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本来趴在地上的丁老爷和郭老爷,在见来人之后,竟是真的如同见了鬼一般,浑身战栗,双眼突出,指着那两人,只抽凉。
“鬼……鬼啊……”
郭员外匍匐在地,用力地将脑袋嗑在青石板上。
“……怎么会是……不……”
丁老爷也好不哪里去,居然双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