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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九霄龙吟惊天变

西梁历一六二年,北戎历鸿灵十三年十二月十三。

且不论穆锦官是生是死,今日午时三刻,正是周游入宫面圣的日子。

这一天,狄江倾又来了。

他站在宣隆门朱红色的门脸前,神色肃穆,仪态庄重。不过周游和李眠却险些误了时辰,两人俱都是一身酒气,李眠摇摇晃晃,周游神色清朗。

临行之际,周游嘱托李眠一番。

“我入宫后,你要记得喂养拐子马,多汁牧草,不限量供应。城外面那些金镛子弟,全部带进城来,安排些营生做做,以备不时之需。我这里有个锦囊,你谨慎收好,回去再看,依我所言行事。”

李眠点点头,周游笑笑,转身便走,李眠望着宣隆门,心内微微不安:“道长,你进入陵阳,还未曾作诗,宫内危机四伏,道长如若有事,定要传书于我。”

“不迟不迟,回来再做,你先按我说的做,其它的无需多言。”

周游说罢来到狄江倾身前,周旋和文般若早已等候多时。文般若双手拄剑,周旋双手拄琴。周游摸摸身后,没有摸到自己的桃花剑。转身嗔怪了李眠一眼,随即反倒是将肥胖白猫取了出来,抱在怀里轻轻抚弄起来。

狄江倾:“诸位,入宫面圣,不得携带刀剑。”

文般若闻言了然,将长剑递给狄江倾:“剑名巨阙,赤阳子采岭南寒铁打造。宽一尺七寸,长九尺五寸。开锋五年,回炉两次,杀十七人,左刃柄腕微崩。”

狄江倾命随从收下巨阙,又看了一眼焦尾龙弦:“阁下通晓音律?”

周旋:“略懂一二。”

狄江倾:“紫宸国公向来喜好音律,阁下若是得其赏识,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说罢,狄江倾看向周游:“道长,你带只白猫做甚?”

周游:“它从小到大都是我养的,入宫难不成不许带猫吗?”狄江倾面有难色:“这倒是没有规矩,不过也从未有带猫上殿的人。”

周游笑笑:“那从今以后,世间便有我这般人了。”

狄江倾微微叹息:“也罢,宣隆门后便是三千琉璃大道,台阶之上便是长乐仙宫,紫宸国公现在正寝居于此,琉璃大道有些规矩列位需要遵守,切不可坏了传统,一旦登临,非王命不可回复,一入深宫,非凤谕生死由天!”

周游闻言浅笑,点点头不置可否,他转过身子,看到孤零零的李眠,微微一笑,李眠面色愁苦,满溢担忧,见状也发笑回应,不过笑的分外勉强。

周游抬起眼目,望向宣隆门外:“将军,我走之前,不若给你留个问题,你想明白答案,等我回来告诉我,你看这陵阳江山,可曾壮美秀丽?那你是否有仔细想过,这红尘大世里的第一朵花,是如何传播花种,令其开满中原的?”

李眠知他心意,当即挤出笑容晃晃脑袋:“这还实属不知。”周游浅笑:“所以说,你要想,我不回来,就一直想。”

我不回来,就一直想。

周游决然回头,文般若和周旋也都整顿衣襟,毕竟谁都清楚,宫中发生如此血案,紫宸国公又病入膏肓,如此多事之秋,入宫绝不单单是表面看去那般简易,因此即便是吟诗杀人的文般若,此番也比往日少了几分淡定从容。

宣隆门开,山风鼓荡,灌满衣襟,众人袖袍大张,好似升仙得道。

三千琉璃铺成的碧玉阶梯直上高天,延绵不绝淹没云里,这条长道乃是北戎州独有景致,即便是西梁也不曾有此般做派,文般若观之纵声长啸,周旋亦抒怀大张,唯有道士周游抱着归去来兮瑟瑟发抖:“这天儿真的是冷,上面给烫酒喝吗?”

狄江倾一脸肃然不予回应:“三位请上山!”

话音落罢,三人抬脚登山,宣隆门缓缓关闭,好似隔绝了半个红尘大世。

李眠望着朱红色的门脸,盯着门脸上的金丝铆钉,久久不曾回神,狄江倾默默走了,他又站了一会儿,掏出手里的锦囊,似乎决定了什么,转身快速跑下了山。

红尘大世里的第一朵花,究竟是何时开满中原的哪?

李眠还不清楚,不过问出此话的周游,倒是已经踏上了进宫面圣的路,这条路遥不可及,三个人这么一走,便不眠不休走了整整三日。

路上,三个人并列成线,偶有言语,皆是文般若牵头,周旋有些忌惮周游,因此并不和其过多攀谈,他心里清楚明白,和这个道士聊天除了惹一肚子闷气,是讨不到半分便宜的。

文般若:“长乐仙宫本来是陵阳盛景,奈何紫宸国公喜欢,修筑成了紫禁宫廷,不然陵阳这官宦地界儿,会平添更多喜乐。”周游:“为何叫做仙宫,可是皇帝自诩?”

“还真的不是,说起来,是因为这座宫闱之中,曾经来过一位老神仙,以前也叫山宫,其实称谓无所谓,毕竟传说就是传说。”文般若解释道。

周游静静看他:“你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仙?那传说里仙人长什么模样?”文般若:“世人都这般传说,我也没见过。不过根据传说,应当是和二位道长一般无二,其实所谓的仙人,应该是一位道士,毕竟这大北戎国境,和中都府一般道教兴国。”

周游哂笑:“难怪这国家前途渺茫,你看看我和我师弟,像是有多大出息的人吗?”周旋闻言冷哼:“你竟敢藐视道尊,你说你的,别带上我!”周游浅笑:“不带上你,那还真的挺有出息的。”

周旋往旁边走开一点不再理会周游,周游毫无所谓,和文般若对答如流,四周雾霭渐起,薄雾冥冥,上方宫殿轮廓初显,庞大勾画,好似沉睡的巨大佛陀,空气里渐渐潮湿,猿啼虎啸,忽然一声厉啸划破长空,声音凄凉,进而群起呼号,语调皆悲,正在登阶的三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却不曾停下步伐。

上方,云雾里冲出来一个小黄门,抱着脑袋,状若惊魂,穿过三人便往山下冲去!

随即,一众兵卫携卷着三两老臣,慌不择路,周游喜好热闹,见状颇为欣喜,但眉间已微微紧皱,文般若心绪烦躁,飞起身影倏忽间穿入上方云里,不多时已如大鹏般展翅而归,面色煞白,如丧考妣。周旋:“究竟发生何事?”

文般若:“就在刚刚,紫宸国公驾崩了!”

宣隆门外,距紫宸国公驾崩四个时辰前,夜已深沉。

李眠坐在鸿楼二楼凭栏处,径自饮酒,外面华灯初上,星夜阑珊,街市上全是夜游百姓,摩肩接踵,一派繁荣盛景,浑然不见丝毫悲伤。

李眠提酒问话:“小二,你家武陵公子何在?我记得他外出未归已经有十多日了,他究竟出去干嘛你可知晓?还有,下面为何这般热闹?”小二摇头:“二当家从不告诉我等,便是老爷都无从知晓的,至于这热闹,客官您真是说笑,这陵阳城夜夜笙歌,有什么稀奇古怪?”

“岂不知边境受难,人民背井离乡?”李眠斜眼瞥他,小二却笑意更浓:“那是边城的苦难,又不是陵阳人的苦难,万里之遥又与我等何干?”李眠闻言颇惊:“都是北戎国子民,怎会有如此芥蒂?”

小二闻言窃笑:“我倒是觉得天高皇帝远,活的应当更加逍遥自在。”

李眠摆手将其劝退,随即连杯酌饮,越喝越显心神不宁,猛然起身找店家要了笔墨,攥着在墙边伫立半晌,吞了不少墨水,咬断几根笔杆后还是只字未写,悻悻然回到座位上喝酒,酒入愁肠竟是越喝越醉,李眠星眼迷离,恍恍惚惚,不知何时对面椅子上已多了一个人。

来者斯文打扮,略显瘦弱,年纪不小,但还未及老迈,手捧半只碎裂的带血砚台,腰间插一杆细长毛笔,笔锋墨汁未干不过已近乎崩坏,砚台上亦是淋淋洒洒溅满全身,书生却混不在意,李眠瞧他一眼,感觉有些熟悉,又多看了几分,猛然惊觉乍起,酒意醒了七分,神色莫名激动!

“你可是那梅岭状元?”他惊愕发问。

对面人微笑点头,正是当日在金墉城中倒骑毛驴的梅岭状元,亦是三日前在兰陵山道中喋血作战的温楼主!

只不过,李眠不知晓他经历了什么事情,温楼主也没有打算告诉他自己是如何从山谷生还而出的,李眠注意到了他满身的血迹与伤痕,他们之前在金镛城有过一面之缘,周游曾经说过,此人巧借草探花的名号,实则与西梁暗中勾结,此番突然相见,倒是让李眠不知所措起来。

温楼主:“方才见将军站在题诗壁前久久不曾动笔,可是还未酝酿得当?”李眠闻言惭愧:“本想直抒胸臆,奈何目不识丁,想来想去只好作罢,毕竟胸无碗墨,只好无可奈何,如若我家道长在侧,定然会写诗相赠。”

提到周游,李眠又心忧不止,温楼主:“可是金墉城那位青衫少年?”李眠点头:“你又想做甚?”

温楼主摆摆手:“将军莫要误会,只是替道长送将军首诗,别无他意。”李眠闻言,看向墙壁,果然多了一首七言绝句,字迹清秀,立意深邃:

折戟红沙百日花,关外宿将睡天涯。

陵阳不知边城事,游街把酒忘琅琊。

李眠看罢,微微摆首,又喝了一壶酒。

“我这首诗,可曾道出将军心中所想?”温楼主笑问,丝毫不像一个满是疮痍的病人,李眠撇嘴,他心里明白这家伙的诗词造诣不在周游之下,奈何他心有偏袒嘴巴上硬,就是不愿承认这一点:“看惯了道长的诗作,阁下这首当真平淡如水!”

温楼主亦是颇有城府:“那位青衫道长的确造诣高深,在下自愧不如,将军所言极是。”李眠:“你少扯闲言碎语,你此番来找我是不是另有目的?我直言问你,当日金墉城的危局,是不是你暗中撺掇?”

温楼主倒是毫不避讳,竟然微微点头应承了下来:“在下骑驴路过,可曾犯了忌讳?混口饭吃而已,兵荒马乱得先谋求生计!”李眠:“你倒是真敢承认,你到底知不知晓这里是什么地界!如此说来不顾家国大义买主通敌者,当真是你这厮?”

温楼主闻言气势丝毫不弱:“家国大义能让我活着离开金镛吗?将军这般硬气,那蚕洞前死掉的百姓又该怎么说?世间就是太多你们这般俗人,整日江湖道义,满嘴忠孝节义,百姓们无辜冤死,为何那道长却苟活于世?金墉城外死了三万军队,为何偏偏活了你这位将军?你口口声声说的正义凛然,那为何现在跟我这个卖国通敌者有勾结的人,恰恰就是你们两个苟且偷生之人哪?”

通篇大论说的句句诛心,李眠悲痛莫名,又嘴巴笨拙无以反驳,捶胸顿足亦难以宣泄,温楼主站起身子,拱手见礼随后下楼,楼下一只崭新的健壮毛驴,梅岭状元倒骑驴上,李眠趴在凭栏上瞧看,心绪波澜起伏。温楼主临行前又看他一眼:“将军,当日那道长送我时我说了一句话,今夕话已挑明,我也无需再多遮掩,你且告诉他,我的观点依旧没变。”

“什么观点?”李眠喃喃。

“驴马不同道,各自过林桥!”温楼主说完便走,毛驴挤入人群,转瞬间便被人潮淹没,李眠茫然四顾,全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来来往往,繁华巷陌,转身看看桌上残羹剩饭,半盏冷酒,更显寂寥。

他趴在桌上把残酒喝完,倒头便睡,这一睡便到了次日天明。

店小二把他叫醒,李眠醉眼微醺,店小二面目惊恐:“将爷,该醒醒了,不能再睡了。”李眠挣扎起身,颇不耐烦,但见小二神色,立时警觉几分:“发生了何事?”店小二不答,侧身指指凭栏外,李眠一把推开他,扒在凭栏上眺望陵阳街道,赫然发觉一夜之间,这座繁华盛市已然满城飘雪!

李眠揉揉眼睛,仔细瞧看一番,发现这雪颇为规整,又定身细看,赫然发觉竟是死人纸钱,遥望远方,本来浓妆艳抹的城池尽皆身披白绫,满城百姓皆披麻戴孝,酒家牌坊皆挂满寿带,幡子旌旗皆素面朝天迎大风飘!

一夜之间,整座城池豁然白头。

“道长,红尘大世里的第一朵花,究竟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开满中原的?”

李眠痴傻喃喃,自从见过温楼主之后,他一直有一股不好的感觉,不过这感觉究竟是什么,他也一时间无法说得清楚。

而此时,三千琉璃大道上,周游三人已经来到长乐仙宫门口。

紫宸国公驾崩一事,不知被谁给泄露了风声,举国上下悲痛莫名,而反响最为猛烈的风暴中心,自然便是皇帝仙逝的长乐仙宫!

三人不敢贸然进殿,安静伫立于殿前恭候了一整夜,宫内不断传来各种古怪声响,人头攒动,人心惶惶,直到天明时忽然出来一队兵马,将周游三人团团围住,一名太监排众而出,手握圣旨,趾高气扬。

“圣上遇刺崩殂,尔等此时进宫,凶手昭然若揭,择日斩首示众!”文般若闻言震怒,周旋亦是眼目含威,唯有那青衫道士浅笑吟吟,望着眼前将士将自己五花大绑,将白猫缠在脖子上,笑的更欢脱了几分:“这路数还蛮新奇,从来未曾玩过,既然这般有趣,早来些时日更好!”

这天是西梁历一六二年,北戎历鸿灵十三年十二月十七。

突然发生的事情,的确是让人始料未及,三个进宫探案的清白之人,莫名其妙成了弑帝大罪的罪魁祸首!

周旋:“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朝,岂没有丝毫公理乎?”那领头太监面目阴翳,佝偻如弓虫,谄媚逢迎功夫深厚到家,闻言拧眉冷笑,薄若寒蝉,牙尖嘴利,声音嘶哑如南山晚钟:“紫宸国公便是理,现如今理已经没了,分公母有何意义?”

禁宫侍卫壮阔如山岳,将三人团团围住,密不透风,生路断绝!周旋:“大北戎国好大的礼遇,岂不知我是穆府门客?”太监闻言微凛:“西梁来客百花开,你可是那温府上僚?”

“既知我身份高低,为何还问短问长?”周旋一提到西梁,整个人都傲然了几分。

不过这太监好似不太惧怕,神色缓和后咧嘴大笑:“紫宸国公乃九五至尊,统率北戎国寰宇,无论西梁何般强硬,这里是北戎国禁宫地界,还是要守宫里的规矩,再者说先王新陨,社稷崩坏,纷乱之时道义无常,阁下若是盛气凌人,有不长眼的鼠辈佞臣把您凌迟剐了,剩一堆白骨森森,抛下这脚下青天,也决然没有任何好事者知晓分毫!”

老太监说完,笑容更显邪魅,周旋微微发冷,不再多发一言。他本就是趋炎附势之人,眼下形势比人强,周旋深谙纵横之道,况且周游并未有所举动,他再多说反倒容易滋事,因此示弱半分最为得当,不过文般若倒是骨气卓然,这位孤傲剑客似乎浑然无忌,眼神好似古剑般阴冷发亮,环视四周滚滚杀意荡漾如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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