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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风云聚会藏海楼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道长?”盏茶时辰过后,太子凉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周游闻言微微一笑,他等的就是这句垂询。开口的顺序在他们之间非常重要,若是自己先开了口,那便是攀附。如若要是太子凉先开了口,那便是有求于己。眼下他赢得了这场无声的博弈,因此青衫道士的眉眼微上喜色。

“闭门造车肯定不能解陵阳现在之危局,我们需要见一些新老朋友,然后才能知晓接下来的故事。”

周游这话并未说到太子心里:“新老朋友,究竟指的谁?”

“这个太子别管,我倒是要问太子一事。我那位将军朋友来到此处,为何这般久了还没有来此地寻我?可是太子没有告知他我在这里?”

这话当然问的便是李眠。太子凉闻言笑笑,抖手指了指北方:“李眠将军此时已经出城了。实不相瞒,穆家小姐穆念安此刻就在我手里,我让李眠带她去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羁押,以防止她鬼马精灵有脱逃之患。”

听闻李眠不在,周游的眼皮耷拉了半分,不过转瞬间又恢复往常:“穆念安如此容易就被擒拿,背后应该并不简单,太子如此设防也是应当。”

“道长猜出羁押之地了?为何如此说?”太子凉微微有些惊讶。

“无非是魁门山门罢了,万无一失还和李眠有关,我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性。他本是个多情多义没头没脑的绣花将军,自家的军队都保不住性命,更别指望他来保住某些东西了。太子让他去羁押如此重要的人质,看重的不是他,无非是垂涎他背后的山门势力想要为你所用罢了!”

这一番分析头头是道,太子凉面色暗沉,看来明显是被戳穿了心思。

周游对其表情浑不在意:“太子这么做本就应该,也不需要过多遮遮掩掩。外面现在应该非常热闹,我们还是出去散步撒尿吧!”

这话音刚落,外面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好似千军万马在嘶鸣喊杀,亦好似江湖侠客在组团搏命!

“听声音好像是东方,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太子凉眉间发皱。

周游听罢亦是稍稍凝眉,他也看了看东方,随后小声说道:“我们赶紧出去,看热闹要趁热乎!”

言罢,他大大咧咧地出了门,剩下一个有些发懵的太子呆呆举着茶杯。他望着青衫道士的背影,望着这个不修边幅永远没有常理的家伙,一时间也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不过这些想法也仅仅只是想法,脚下还是很听话的跟着他迈开了步子。

而正如周游所说,眼下的陵阳城,半个时辰前的确十分热闹。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西城区东部。

穆念花的黑军已经完全从寒杏树古阵道中鱼贯而出,一万死侍皆背着归宗窑杀意凛然。他们并没有围剿进攻三千琉璃大道,而是快速集结想要完全攻占陵阳四方城门据守。

不过,眼下西城门有太子凉的江湖势力把守固若金汤,北城门也遭到了莫名势力的强烈抵抗。黑军占领了南城和东城,周旋心里也并没有十分高兴。

陵阳城居中的正轴街上有一座藏海楼,乃是位于城池中垂偏南的最大酒家。眼下来了乱军早已人去楼空,此刻成为了周旋在陵阳的新驻地。

而此时,藏海楼却并不安宁。

楼门大开,里面零零散散地坐着几桌散台。周旋和文般若从外面下马归来,有随军上前恭敬递话:“回禀都督,里面的人不知是何来路,已经在这里坐了半日有余了。”

周旋面色肃然,他奉命于三日内完成对陵阳的城防统御,眼下世间已过半数,进展并不如预期那般乐观。虽说有文般若的傍身支持,但陵阳城实在是太大太广,他和穆念花都小视了其广袤程度。

因此黑衣道士一直都在黑着脸。

他和文般若一黑一白地走进大堂,堂内此时坐着两桌客人,一南一北,互相沉默不言。

南角的客人剑眉星目,竟是邺王赵胤。见到二人进来犹自吃喝不停,连头都没有稍稍抬起半分。

“殿下吃我们的酒水,就不怕肚烂肠穿吗?”周旋冷声调侃了一嘴,邺王闻言亦是冷笑,举起手中酒杯喃喃:

“太子少保的陈情酿,御史台监察史廖大人的雕花樽,大理寺狱丞万俟延礼的汾三秋,皆是北戎州立国的陈酿之本。我是北戎州的王族,藏海楼是北戎州的酒楼,我在自家酒楼喝着自家的酒,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担心则个!”

这一番自报家门底气十足,周旋一时间也是有些语塞。不过即便是作为侵略者的身份,他依旧是没有弱下半分应有的气场:“整个天下都是西梁上朝的,北戎州不服管教,我作为天朝上使,自然是有资格来管管的。”

“你们穆家的天下也是篡权夺位从周家手里抢过来的,凭什么十九列国要听从一个篡位者政权的狗话?上州别驾的勤政酒,亲王府司马的女儿红,太常卿的寿涎小闷烧,皆是陵阳不可多得的传世经典。我们在陵阳喝着陵阳的酒,凭什么听一个篡位者的走狗在这里指手画脚?”

邺王并未出言反驳,这话是从北角的桌上传来的。

说话的是位俊朗游侠,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边角有金丝描线。头发编成辫子露出额头,五官立体而又坚毅挺拔。身旁傍着一位面色更冷的红衣箭客,竟然是不久前射杀穆锦官逃入陵阳的罗青红!

从二人的关系来看,罗青红很明显对游侠颇为敬重。周旋被怼了这么一嘴自然也心生不悦,当即横眉冷对出言嫌弃:“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大人们在此说话,狗吠也想等大雅之堂?”

言罢,他也注意到了罗青红。由于同在穆念花麾下做门客的关系,二人之前也有过几面之缘。自从穆锦官死后,司马种道给西梁通报死讯,穆念花便已然将罗青红列入了绞杀名录。因而眼下乍一见到此僚,周旋除了颇显惊讶外,更多地是难以言喻的隐忧。

“青红兄,我已经从少主那里得知你的所作所为,眼下是怎么着,想要跟我们彻底撕破脸皮?你放着大好的前程富贵不要,难不成就是为了身边这个人吗?”

罗青红闻言亦是面目复杂,他和周旋平日里相交平淡,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大家各为其主,不劳都督挂心。不过我家公子所言也是属实,穆家本就是篡夺周家祖业的罪人,当不得统御十九列国的大任。”

“朝代更替本来就是能者为先,自身实力不济就该被取缔,二位说这话未免有些太过古板老旧了!”

周旋厉声喝道,言罢又冲着邺王微微一笑:“邺王殿下,还有那边那位不知来路的朋友,我正发愁怎么去找到你们。眼下既然自己送上门了,那就留下几颗热乎人头给文郎下酒吧!”

藏海楼里风声大作,随着周旋这句话尾音落地,一彪人马黑压压地冲进了大堂!

楼上凭栏处也涌现出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劲弓拉满箭尖儿耀如满月。满场都是黄杨硬木弓被拉扯的木质声响,还有弓弦紧绷时微颤的磁性声音。指尖有汗的穆家黑军全部严阵以待,手指捻箭握得发白,尾羽处的蓄势如霹雳雷霆,一抹紧张情绪顺着口水在凸起的喉结内咕隆吞下。

风满楼!杀意荡!杀意荡!风满楼!

“阁下这是要赶尽杀绝吗?”罗青红身旁的游侠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个字都流露着磐石般沉稳的自信。

“我觉得没有比这更诱人的选择,倒是阁下可以通报个家门名姓,也好我顺畅收尸不至于抛尸荒野!”

周旋的眼神满是狠辣,和在宫廷里截然不同。毕竟周游说过狗仗人势,眼下人借兵势,他背后有黑压压的穆家重兵,这就是金戈铁马填塞出的饱满气势。

“我是顾南亭,一介寂寂无名之士而已。”

游侠顾南亭自报家门,不过往下便没了下文,没有说山门来处,也没有说去向何方。周旋看了一眼他旁边的罗青红,面色也更冷了些:“之前罗前辈对穆府兢兢业业,旋真的没想过你能如此刚烈的叛逃。”

“你估计也想不到,我们能这么明晃晃地来找你。”罗青红的语气倒是没有太过生硬,他在西梁时和周旋并无过节,眼下各为其主,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仇怨。

“道长,你这话狗屁不通。你不知晓能不能杀了我,也不知晓敢不敢杀了我,这是两个问题。你都没有想清楚答案,就上来直接刀兵相向,是不是有些太过唐突了些?”

说这话的人是邺王,他气定神闲地仰脸躺在椅子上,面对着楼上银鳞一般的箭羽甲士,流露出一抹气定神闲地邪魅微笑。

这个笑容让周旋颇为反感。他清楚地知道赵胤的军队还在濮东郡,眼下手无重兵却如此嚣张跋扈,黑衣道士默默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收编了贺华黎掌控的禁军了吧,不过单单靠那些吃饱穿暖的禁军,决然挡不住我穆家刀口舔血的死侍的。如若我料不错,北城门的抵抗势力就是你的人吧?”

邺王闻言并未表达态度,只是默默吃喝不去理睬他。周旋也不想再废话,挥挥衣袖转身出了大堂。

“文郎,杀了他们,关门打狗!”

厚重的藏海楼大门缓缓关闭,里面的人都没有任何异动,没有风声也没有抵抗。大门内的黑暗吞噬死侍的刀锋,吞噬阁楼凭栏上那一簇簇寒铁星斑的光点。文般若缓缓取下了背后的巨阙重剑,修长的剑身沉闷地撞在右手斜下的地上,砸裂三块青砖绽开八方龟裂。

一人一剑一白衣,杀人书生一如往昔般沉淀着自己的气势。四周虽说有手心淌血的冷漠死侍,他却如黑夜中独放的白色莲花般满溢诱惑的危险。

大凶之莲,见者险生。

门关,里面风声大作,箭羽齐出的动人嗡鸣、刀剑割破空气斩落携风的醉人声响、桌椅板凳和酒杯海碗磕碰的噼啪脆响交织一处,但却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哀嚎与嘶喊。

不同于以往的战场征伐,也不同于弥丘山论剑的激情澎湃,死侍从小到大受过的严苛训练让他们不许哭喊,即便是刀劈斧砍依旧是闷声忍受。而无论是文般若还是邺王亦或是罗青红,皆是江湖朝堂里心狠手辣的经验之辈,因此更不会在寻常兵士不发惨声的前提下自降身份发声。

因此,不管是谁伤了谁,藏海楼里的波涛汹涌都没有丝毫外漏,好似深蓝汪洋下的隐藏风暴,亦好似刀客藏拙开启的蕴光刀锋!

这是一场没有言语的杀戮艺术。

黑衣道士站在门外的长街上,藏海楼有五百死侍固定镇守,任何单打独斗在此地都是有死无生。因此周旋的自信是由内而外的,这种安定的想法来源于一双双饿狼般的眼神,来源于他们背着的空白的归宗窑,来源于楼内文郎手里那把左刃腕柄微崩的巨阙剑。

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流窜的居民都已经逃难各方。大风刮过一片死寂有些凄凉的冷意,但这种极端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盏茶时辰过后,藏海楼门爆开!

里面已经漆黑一片,桌椅板凳全部打碎变成狼藉。文般若依旧站在靠近门口的方位,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双手拄剑,血水从虎口顺着剑柄流淌进剑锋的血槽里,虽说血流如注,但巨阙剑依旧是和主人一般有着优雅的风姿。

“让文郎独斗邺王和青红前辈,着实是辛苦了。”周旋笑了起来,但这个笑容还没到半途便戛然而止。

面前的文郎冲他露出一丝惨笑:“有点......有点不对劲了......”

言罢,杀人书生轰然倒地,连楼前的门槛都没有力气迈出便昏厥不醒!

周旋大袖挥舞,两侧死侍立时将其围拢,刀和盾牌招呼得分外周全。周旋不是傻子,他能看出来事情有所生变,但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何楼里那么多的精兵猛士,加上一位武功高强的江湖好手会惨败如斯!

他不敢进楼,但是不代表楼里面的人不敢出来。

邺王、罗青红和神秘的顾南亭相伴着走出,邺王握着一柄方天画戟,罗青红擎着自己的黑硬大弓,唯有顾南亭两手空空,但拳头上的五道血痕已说明了很多问题。

借着稀薄的日光,周旋见到了三人身后的场景。他的冷汗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心里面的惶恐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芽滋生。他看到了如山般的尸体,穆念花用心培养的死侍横七竖八地堆叠摞成了山丘,而山丘之上竟然有九处光斑,应该是楼顶不知被何人何物凿出了九个水缸粗细的大洞!

“你们......援兵难不成是埋伏在了楼上?”周旋一眼便清楚了问题所在,很明显面前三人中有人早已埋伏了绞杀手段,只不过对文般若和死侍太过自信满溢,他不是没想过几人孤身前来肯定会藏有后手,但万万没想到这些后手会造成如此一边倒的无力态势!

“周旋道长,你觉得我现在是擒杀你,还是擒杀你,还是擒杀你呢?”

神秘的顾南亭开口笑道。

藏海楼前,空气有些血腥味道的凝迟。

文般若擎着剑来到周旋身旁。他的脚此时有些跛,血水顺着白衣成线流下,顺着靴子积蓄在鞋里,以至于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雨天踩水的波纹声响。

听之悦耳,却心生恐慌。

“怎么回事?”周旋在其耳边喃喃,文般若逼音成线:“突然出现九个老道士,来路不明,高深莫测,把死侍全杀了!”

“道士?”周旋没有过多追问,毕竟眼下并不是追问的时候。他看看四周还剩下的黑军,已经不足五十人众,现在调配很显然是来不及的。冷阙也不在身旁,杀人书生亦是负伤累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极了走投无路的亡命之相。

顾南亭笑得春风和煦:“早就听闻西梁的狗向来嚣张跋扈,只要有机会必定赶尽杀绝。今日我们故意来找你,你就故意要置我等于死地。这果然是西梁穆家的做派,不过你输就输在你的狂妄自大,你的自大来源于穆家黑军,但你并不知晓天下之大,黑军并不一定可靠!”

一旁的邺王眼神微微复杂,无论是不知来路的顾南亭还是周旋他都不喜欢,毕竟都是在自家王城杀人放火的放肆之辈。

他拿起自己的方天画戟,高高的指向黑衣道士的鼻尖:“临死前,道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是想要给你家师兄带个话,本王倒是可以代为效劳。”

他好似君王般说出审判的语调,周旋闻言若说不慌不乱是不可能的。他想不到该怎么在这三位面前完整无缺的走脱,更遑论还有九个不知隐匿何处的老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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