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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三方云动洪峰峡

梅久郎将泪水混合着口水咽到肚子里:“马步兵骑射兵加起来,一共不足四千!”

从五万人打到四千人。

这就是面对西梁二十万大军守住一座重中之重的城关的代价!

邺王回首又看向远方:“道长临走时跟我说过,务必要坚守至少三个月。眼下时辰算算差不多够了,我们也得做些该做的事情了。”

言罢,他问梅久郎:“梅将军,你怕死吗?”

梅久郎热血激昂:“将军说得这是哪里话,末将来这里就没打算竖着回去!”

“那就好,不管如何我已完成道长交待。我现在要写一封书信留给道长,你现在去整军,我们不要等城破,我赵胤也不是苟且等死之人。我们要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梅久郎闻言领命退走,隔着好远也能听到其惨烈的哭嚎。

邺王面色上没有任何颓然,他取出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咬破手指将血挤在墨汁之中。

然后,他开始写起信来:

王弟道长,见信如晤。

西陵关已据守三月有余,城关内兵粮告罄,周白笙和马凌甫将军马革裹尸送还京都。裘老将军自断一臂斩杀佘老太君,眼下残余不足四千众数。

胤从不是畏惧生死之人,男儿生当戎马披挂号令人杰,茹毛饮血亦有风骨气概。此番决意率军吟诵云梦四时,慷慨赴死以振我大戎国威。北戎男儿虽身死其英魂犹在,庇佑拱卫大戎万世基业长青长存!

写到这里,他微微顿笔,随即又写了两番心里话:

贤弟,为兄数年来和你争权夺位,望你莫要怪罪。说实话王位人人皆想要,你我想要,贺华黎想要,温侯俊想要,北戎州之外的许多列国都想要!

因此,你哥哥我也想要,这不难理解,也不丢人。

我不知道长为何只留下五万兵马,但我相信周道长为人坦荡。我承认以文治国会比以武治国更加细水长流,但我并不认为你会是比我更好的北戎国公。

眼下我即将赴死保卫西陵关,希望你能够看到此书保全性命。马革裹尸这件光荣的事情你根本不配做,你也没有资格和权力去做,当然我觉得你也根本不会想做。

因为我绝对比你更爱这个国家。

希望北戎州不会覆灭在你手中,北戎男儿的血不可白流,父王的尸体记得收殓,我的王妃记得做好抚恤。

邺王赵胤。

写完最后一句,胸中似乎还有千言万语。

邺王眉间舒展,似乎是解开了某些心结。

他仰望高天喃喃自语:“父王,贺华黎死了,温侯俊跑了,没人跟咱们赵家争天下了。我也要下去陪您了,这次我和弟弟不争了,我让给他了,你不用怪我了。”

往日里骁勇无畏的猛士流下一滴热泪,在地上碎裂八瓣满是硬朗刚强!

半个时辰后,西陵关整军完毕,吊桥下落大门缓缓开启。

赵胤擎方天画戟骑北戎烈马,率领不足四千的骑兵走卒倾巢而出。

对面的大营见状似蜂巢般轰隆骚动,不多时数以倍计的西陵大军便围剿上来。金甲雷骑还是那般威武雄壮,虽折损小半但仍有近三万数量。

穆青候面目阴翳地打马出阵:“我就猜到赵胤不会做缩头乌龟!”

赵胤闻言直接无视,而是朝着身边将士们大声吼:“咱们的乡音可还记得?”

“永世不忘!”

“永世不忘!”

“永世不忘!”

“唱起云梦四时歌,让后方的家人听到我们的胆魄!”

赵胤挥舞大戟走马呼号,对面的金甲雷骑见状拍马舞刀呼喝,却被穆青候伸出令旗阻拦下来:“先听他们唱,败军之将亦有尊严。”

言罢,一阵浩大缥缈的吟诵便如山呼海啸般传来——

春来寒杏多料峭,北境处子竟妖娆。

祭天沽酒上太庙,王侯犬马不寂寥。

夏雨凉风滚湿木,太学拜首燕归嗷。

白玉楼前翻金榜,十年寒窗洗砚宵。

秋叶红尘兵阀换,窖藏牛马迎新朝。

慨当以慷陈情义,青阳好施满粥巢。

冬雪寒霜戎边苦,金镛远望虎狼皋。

不渡长江连浩瀚,我辈男儿自情操!

这是每一个北戎州子民都会吟诵的传世诗篇,从春到冬写尽了绵绵情怀诗意。

赵胤率领军士高声歌颂,众将士皆唱的涕泪纵横,声传千里震散天上疏云,一时间就连西梁兵士都被勾起浓浓思乡之意!

穆青候见状亦是心里微酸,但还是给了北戎州兵将最后的完整尊严。

一首云梦四时歌唱罢,他的令旗也随之缓缓落下。

就好似喝完壮行酒即将慷慨就义的刑场猛士,就好似洪水袭来最后唱一曲挽歌的绝望百姓,金色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城关下的数千军卒,甚至连喊杀声响都被西梁滚滚如雷的马蹄声浓烈遮掩!

屠杀。

这是一场纯粹的单方面的屠杀。

没有任何看头,没有招式也没有路数,就这般骑着马不断砍杀,就这般一面倒地完全人数碾压!

赵胤用三个月的时间消灭了数万西梁黑军,但这剩下的三万金甲雷骑是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磨灭的恐怖存在。

他看着四周的兄弟在引颈受戮,他看着绝望的士兵在悲愤呐喊,他看着梅久郎中了四处刀伤依旧昂扬挺立,他看着自己的濮东郡大军就这般被吞噬地干干净净!

他感受不到声音,也看不到血和杀戮。

他的脑袋开始放空,开始微微发沉。

四周的将士纷纷软倒,他无力地举起方天画戟,和他们一起做毫无意义的冲杀。直到身边没有了任何一位同僚,直到他的方天画戟也断了脑袋,直到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孑然一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确确实实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一人,一关!

穆青候以胜利者的姿态傲然狂笑,金甲雷骑将他团团围住,赵胤在肆意的狞笑中仿若一只落魄的小丑。

“你终究还是输了。”

穆青候轻叹口气:“其实我也不算赢你,我没想过两位西梁军魂会尽皆折损此处,这笔账我肯定是会找那道士算的!”

“你斗不过道长......你也得不到这方天下真正的归顺......因为你是篡位者......根本不是长临王!”赵胤虎牙紧咬着和他对视。

穆青候闻言恼怒,谁知刚要发作便呆立当场——

赵胤自尽了。

这个叱咤诸国征战十年的青年将领,这个一手组建濮东郡二十万大军报国安邦的北戎州王嗣,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封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西梁历一六三年,北戎历鸿灵十四年四月二十。

北戎州驻扎在西陵关的五万大军尽皆受戮,西梁获得惨烈的胜利。

穆青候感觉心底微微有些发空。

他不相信公孙将军会离他而去,也不相信自幼便奉若战神的佘老太君会真的陨落消亡。眼下连他的金甲雷骑都折损了将近两万,这个损失不可谓之不惨痛壮烈。

就在此时,西陵关里燃起熊熊大火。

一名擎着火把的兵卒站上城楼,大声惨笑后和火把一同跳下!

“大皇子,他们烧毁了自己的兵器库和粮仓。”

“大皇子,我们拿到了一座空城关......”

随将接连汇报,穆青候满眼迷惘。

他轻声下令进军,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关隘吊桥进发。

令他所没有注意的是,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只青鸾鸟,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然后快速飞走。

它并没有飞得很远,最终落在了一只略显苍老的手臂上。

那手臂上的衣服墨绿色泽,看起来是一件颇为名贵的道袍。

西陵关外三十里,有一片茫茫孤山。

山脉墨如麒麟,此刻亦有一队黑色的军潮在缓缓流动。

不同于一般军队的甲胄重骑,他们皆青衫道袍佩剑,看起来轻盈洒脱又桀骜不驯。

中都府,道门联军!

孤山上至高点站着两个人,正是司马种道和长离真人。

“周游这小子还真能折腾,自从他下山入世,这方天下还真的被他搅和得波澜不息。”司马种道微微浅笑,看不懂其真实内心波澜。

“哼,当年这后生跟我思辨,理解不了本道的真人秀,没想到合纵连横倒是颇有一套!”长离真人还是那副火爆脾性。

司马种道迎风舒展道袍:“眼下穆青候已经进驻西陵关,按照之前谈判的结论,我们眼下应该出兵了。”

“早该出兵了,赵胤那孩子不错!”长离真人又重重冷哼一声。

当初太子凉前往中都府进行战略谈判,早已按照周游锦囊所言达成了联合抵抗西梁的共识。只不过司马种道自己留了一手心思,并未在赵胤孤军奋战时雪中送炭,而是选择等到他壮烈牺牲后才摩拳擦掌!

“那周游总感觉自己用兵如神,我便偏要不顺着他心思做事。我们中都府和道门出兵何时要看其他人脸色?现在时机才是刚刚好!”

言罢,他回首看着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道家军队,嘴角的笑靥越来越浓郁。

公羊千循站在半山腰仰望他,还是那般冷峻如玉。

“走吧,我们去征服我们的天下!”

与此同时,东陈州。

随着孔慕贤和温侯俊率领大军出关,东陈州也变得冷清了些许。

以往的太平笙歌渐渐冷却,整个封国都变得静谧了许多。

自从鸿武陵轰轰烈烈地出嫁后,南瑾经过这两个月的时间也逐渐恢复了精神,虽说还是内向沉静寡言,但逐渐已经喜欢上了和张老一起过的平静生活。

连日来二人一起买菜一起做饭,南瑾也开始学会打扫家务整理茅屋的杂草。鸿武陵给张老留下了充足的金银财物,只不过二人依旧是过得分外低调,而南瑾也喜欢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除了心里还是空荡荡一片外,其它方面都还好。

这一日,二人还是在市集上买好了菜肉。

以往的南瑾是很少吃肉的,张老苦口婆心地劝慰了好久才说通她。而张老的手艺也着实娴熟高超,做出的菜肴清秀可口,令南瑾每次都能多吃两碗饭。

鸿楼本就是陵阳城最大的酒楼,张老作为以往鸿楼的大掌柜,手艺上自然也不会差太多。而南瑾的身体也一天天健康起来,可能是不再喝小长安的中药,可能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总之确实是越来越好了。

此时的南瑾面色微微红润,除了还是不太爱笑外其它都好。

二人说着闲话回到家中茅屋,忽然发觉里面竟坐了一个人。

冷阙!

菜篮子掉在地上,张老拉起南瑾便作势要跑。但南瑾却不太想走,拉住张老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他武艺高强,我们跑不过他。”

张老微微怅然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蹲在门口面色愁苦。

南瑾静静地进了院子,坐在冷阙对面盯着他的眉眼。

冷阙静静喝着茶,见状竟少见地微笑:“这茶不错,虽茅屋简陋,但茶叶却是上乘。”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南瑾开门见山。

“姑娘别来无恙,自上次一别,冷某还颇为想念。”冷阙这话说得非常官方,但眼神里却异常正色不似玩闹。

“你要抓我回西梁问罪?”南瑾还是那般单刀直入。

冷阙闻言摆摆手:“姑娘何出此言,其实我真的是一直挺欣赏姑娘的。我也知道姑娘和武陵公子的情谊,这次特意跑到东陈州就是为了寻找姑娘的踪迹。”

“我一个平凡女子,想找我根本不难。”南瑾面色还是平淡如水。

“落跑的西梁皇子妃,又怎可能是平凡女子......哦对了我说错了,皇子妃明明是鸿武陵鸿公子才是!”冷阙笑着饮茶。

“他......还好吗?”

问出此话的南瑾终于面显波澜,她的心脏剧烈得跳动,毕竟所问的人儿是她最为珍重的情郎。

“还没死。”

冷阙的回答模棱两可,但这简短几个字足以让南瑾开心雀跃。

“但快了!”

冷阙又补了一嘴,面前南瑾的面色霎时间又苍白无血。

“为何这般说?”她略带哭腔的发问,的确在有关鸿武陵的事情面前,她根本做不到任何的淡定从容。

冷阙瞧看着她温柔的眉眼,一时间微微怅然:“果真是情深义重。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鸿公子被打入天牢,后被念花少主带往洪峰峡战场。那里现在已经是阿鼻地狱,具体有多凶险不用我跟你多说了吧?”

南瑾闻言目光呆滞:“我能做什么呢......我答应了他要好好活着......但我猜你这次来就是来带走我要挟我爹的对吧?穆念花没有真正达到联姻的目的,他想彻底坐实这段关系!”

“你猜测的不错,不过我并不这么想。”

冷阙忽然发笑,却让南瑾摸不着头脑:“那你是何意?”

冷阙喝了口茶,随即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征战从军,说实话我也累了。你和鸿公子的感情我看在眼里,眼下我知道带你去前线只会害了你们,所以我尊重你的想法,你想去便去,不想去自然我不会强求于你,你看可好?”

这话说得南瑾更加错愕:“为何要这般对待我们?”

“没什么,我其实也想好好活着。”冷阙抖抖手腕儿,随即又瞧看了一下院子:“其实我做饭也挺好吃的,小时候也做过苦工,所以家务活儿我也会干......”

他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后转头看向南瑾微笑。

“南瑾小姐,接下来我们一起生活吧!”

此间暂歇,陵阳以北,洪峰峡。

作为陵阳北部最重要的关隘,洪峰峡依山傍水自古便易守难攻。

巨大的不渡江水横亘南北东西,将上方的峡岭包裹起来形成天然屏障。而此时东陈州和太京州的大军就停驻在不渡江北,密密麻麻的旌旗和营寨遮蔽了日月与星辉。

东陈州营寨内,有一处颇为不寻常。

不同于其他营寨的刀枪剑戟,这处大营竟种满了各色花草,隐隐间还有几抹豆芽儿和大葱。

除此之外,营帐门口还立了许许多多纸扎人偶,活灵活现望而生畏。

一位老人穿着朴素的衣裳,手里扛着刚从不渡江边挖回来的新鲜河泥,笑呵呵地开始制作自己最擅长的泥塑。

草探花。

自从来到东陈州后,这位塑匠大师便一直在孜孜不缀地做着手艺活儿。而陪伴他左右的除了日常的亲卫军外,只有一个背着大竹筒的丫头,自然便是被他拐带过来的灵瑜郡主。

灵瑜双手托腮望着草探花,不时捂着鼻孔挥挥手。

“师父,你这新泥也太臭了。”

“做泥塑必须要用新鲜的,等你以后完全掌握了就不厌恶了。”草探花笑呵呵地看她一眼,眼神里尽是宠溺神色。

“师父,太子哥哥是不是就在对面的山崖上?”灵瑜满脸希冀地仰望天穹。

这些时日她和草探花相处,逐渐也适应了二人的师徒名分。当初草探花看中了她做泥塑的根骨,执意要受她为徒带她离开北戎州。初始时灵瑜还不情不愿,但相处下来又感觉面前这位老者面慈心软,就这般离开他实属是有些不忍,姑且也就随着他走到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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