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带着裂缝的隔扇门，被推开，发出‘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

刺眼的阳光洒落屋内，投射出一修长人影。

韩香柔站立于门口，她长发绾成如意，腮凝如新荔，鼻腻如鹅脂，眼角一滴泪水缓缓滑落。

“方元乙，你是不是真的饮酒饮傻了？”

“当真连婉儿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声音很美，却充满无尽失望，让方元乙那如假似真的幻梦，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他只感觉喉咙干涩，脑子有些发沉，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将他拉回现实。

“婉儿？自己的女儿？”

心中的急切，让方元乙的意识变得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狭窄的土屋，陌生且又熟悉。

“我这是怎么了！？”

“这……这是哪儿！？”

伴随着脑子阵阵绞痛，一些零碎杂乱的记忆如填鸭般地涌入脑海。

恍惚之间，门口的韩香柔走到跟前。

“你能不能不要喝那些无用的酒了，婉儿病的不轻，就当我求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好吗！？”

不等方元乙反应，韩香柔便拉着方元乙跑出残破不堪的土屋。

过往场景不断的倒退，屋宇鳞鸡栉比，茶坊、酒肆、小贩、轿子、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眼前一切，如同针毡般，刺痛着方元乙的每一根神经。

他本为二十一世纪的天才学霸，年仅二十三岁，就荣获多项专利，在学校一鸣惊人，堪称国之栋梁。

但因为没日没夜的钻研专利，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被送进了抢救室。

至此再也没有了意识。

突然，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只无形巨手，将他再次拽进另外一个记忆的旋涡之中。

方元乙，大唐泉州龙口镇子民，父亲曾为正三品刑部尚书，因贪赃枉法，勾结叛党，被押入天牢，从此方家一蹶不振。

曾经为高官子弟，如今流落街头，落差之大，导致他每天靠着饮酒，消愁度日。

但他妻女不嫌卑贫，跟随他左右，虽甘心服侍，但却尝尝遭受毒打。

终于，一次酒醉之下，他再没有了意识。

前生今世，两股记忆悄然融为一体。

方元乙知道，自己重生了。

并且来到了大唐最为鼎盛的时期，开元十年！

疾驰一炷香的时间，方元乙和韩香柔终于来到了镇子中心的一家医馆。

进门映入眼帘的一幕，让方元乙尘封的心微微一颤。

医馆前堂的地上，放着一块有些发霉的木板，上面躺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粉色长卦裙，样貌可爱，惹人怜惜。

她就是方元乙这一世的女儿，方婉儿。

她体型瘦小，脸上没有血色，嘴唇发紫，神情虚弱，小小的额头上，刺着几根银针。

一见到方婉儿，韩香柔便忍不住心疼起来，泪水也缓缓的落下，滴落在衣襟上。

她强忍着悲伤的情绪，走到方婉儿的身前，半跪在地。

轻轻的拉起方婉儿那没有血色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脸颊，声音轻柔：“婉儿……没事的，有娘在，娘一定会治好你。”

方婉儿吃力的抬起右手，用残破的衣袖为韩香柔擦掉眼泪。

她用尽全身力气，面无血色地挤出一丝笑容。

“娘……婉儿没事的，一点都不难受，您别担心，都是婉儿不好，是婉儿不听话，才……才变成这样的。”

她真的很懂事，即使自己现在病的很煎熬，她依旧在安慰着自己的母亲。

当她看到方元乙的时候，眼中闪烁出一抹委屈，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爹……您……您来了。”

‘爹’这字眼，在方婉儿的口中，叫的显得有些生涩。

或许在生活中，方元乙陪伴她的时间，太少了吧。

方元乙轻轻的走到了方婉儿身前，缓缓蹲下了一身，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有些苍白的脸蛋，眼中充满了怜爱。

“婉儿，不要怕，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本来方元乙想说：告诉爹，哪里不舒服。

可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方元乙，‘爹’这个称呼，他没有勇气来承担。

“婉儿的肚子好疼，可是，我能忍住，爹爹，您别担心我。”

方婉儿的眼中夹杂着泪花，甚至在这一刻，她感受到，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父爱，这是方元乙，第一次关心她。

“啧啧啧，你们也看见了，你们的女儿如果再不接受治疗，怕是会没命的。”

忽然，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陡然响起。

一名穿着粗麻布衣，趾高气昂的中年男人，掀开布帘，走进了前堂，鄙夷的望着方元乙一家三口。

“五两银子，我保证你们的女儿，药到病除。”

这人便是医馆掌柜，张夫道。

他正搓着下巴痦子上的那根黑毛，脸上挂着让人厌恶的笑容。

听着张夫道的话，方元乙缓缓抬起头，脸色变得难看。

“我……没钱。”

钱！？

哪来的钱，这个家伙可没给我留一个开元通宝！

还不等张夫道接话，一旁的韩香柔的情绪已经变得激动：“方元乙，女儿身患重病，你一句简简单单的没钱，就要敷衍了事吗！？”

“我求求你了，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方元乙深吸一口气，无奈摇头，他不是不想给方婉儿治病，奈何他现在真的身无分文。

况且，前世的方元乙已经死了，而重生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去管这个烂摊子。

而韩香柔见方元乙没有任何要回答的意思，心中的失望，再也不受控制。

“家道中落，不是你我所为，你天天借酒消愁，可愁消了吗！？”

“现如今女儿重病，家中无钱，甚至连办法，你也不愿意想一个，难道我们母女对你来说，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这一刻，韩香柔彻底绝望了，泪水再也止不住的往外流，她不断的推搡着方元乙，希望自己的相公，能为那五两银子，想想办法。

“我不管你是偷是抢，今天必须要把诊金付了，如果婉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你拼命！”

韩香柔的近似癫狂，泪眼模糊，心中充满无尽绝望。

躺在木板上的方婉儿，听到了一切，虽然表情有些黯然，但她还是轻轻拉动了一下母亲的裤脚，用极为虚弱的声音安慰自己的母亲。

“娘，不要责怪爹爹了，都怪婉儿不好，如果婉儿不得病，你们……你们就不会为诊金吵架了。”

方婉儿哭了，娇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轻轻抽动。

“爹爹酒后常和婉儿说起，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娘。”

“总是告诉婉儿，等他东山再起的时候，要让我们住上大房子，买最好看的衣裳，每天都有肉吃，再也不让我们受苦了。”

听着方婉儿哽咽的声音，韩香柔失声的抬手掩嘴，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而方婉儿这时，费力的从腰间取下了一个脏兮兮，带着一股异味的香囊，小心心翼翼的塞进了方元乙的手中。

“爹爹，我听说羊粪蛋可以换钱，这是婉儿捡的……”

在接过香囊的那一刻，方元乙的内心被深深触动，这究竟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会有这样懂事的女儿！

他眼眶泛红，双手紧紧的攥着脏兮兮的香囊，里面干燥的羊粪被他捏的粉碎。

“没钱治病，就回家等死，不要耽误我的时间，这里不是赊粥的地方。”

张夫道的声音，不失时机的响起。

……

……

注解：唐朝还没实施银两货币，为了方便读者方便换算，老酒以银两代称唐朝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