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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白纸与白糖

开春在即,一轮火红的太阳落在西边。往往在秋日才能看到的景色,奇异的出现在开春的时候。

一位包裹着寒裘的青年人,独自站在驿站外的旷野上端详着奇异的天象。

驿站内的争吵已经持续了好几日,十一家皇商根本没有商量个所以然出来。

倒是第一个来到昭阳郡外的唐博,隐隐的遭到其他皇商的排挤和猜忌。

其中畏郑如虎的三家人更是对唐博热嘲冷讽,整日把埋怨挂在嘴边。

就算站在旷野之中, 韩国也隐隐能听到从驿站中传来的争吵声。

“三斗米却要五十贯?!真当郑人是傻子么?如今关了城门,对我的不理不睬。若是两国纷争再起,这罪过却是谁的?”

“广焉也是为了大家好,毕竟四百万贯的摊派分下来,每一家名义上要出二十万贯,这不是要人性命么?”

“汤家主, 莫要说笑。我等吴国皇商逢迎此等摊派,每十年总要抽到一回。每次赔出去的款票,朝廷都是按十分之一冲抵孝敬。便是郑人也知道这四百万其实不过是四十万, 每家这次总要赔个三四万贯。可这直接与郑人报价翻了四十多倍,以郑人的脾气怕是此事麻烦了。”

驿站内替唐博说话的人不多,这还是几个世交的人家。就是这几家也不清楚,唐博为什么会向郑人报出那种离谱的价格来?

脚步声在唐博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传来。

“广焉可是受不了那些蠢货了?”

唐博闻声转身对着来人施了一礼,轻笑一声:“本就是唐某为大人出的谋划,这些都在某的预料之中,博不过是一时惊讶郑国居然派来的是这位号称文采冠于天下的张信之。”

“那张信之或者文采藐视宇内,但这经济和远见之能如何会是广焉的对手?”

说话的人却是吴国派来交接款票的官员,姓石名乔,在吴国官居鸿胪寺少卿,更是石皇后的族弟。

唐博与石乔本是忘年之交, 他也知道石乔一直看好自己的才华,若非是石乔负责这件事,他也不会主动替石乔出了这个谋划。

“张信之或许不擅殖货之事,然郑主用人向来不俗,其中或许还有其他奥妙,大人不可轻乎!”

石乔点点头,见唐博不以非议而颓,不以敌非而大意,心中对其的爱才之意一时再次溢满。

可唐博如今的身份却偏偏是吴主半个家奴,前年他是还意气风发的一省举元。可谁知大郑南征,取了昭阳等地,唐家家主几人都没于战区。

为了继承维持衰败的唐家,唐波不得不放弃科举,委身商贾。每每想到这里,就让石乔意难平。

在他看来,假以时日以唐博的见识和才华,定是宰辅之才。

两人遣开了身后的奴仆随从,一前一后的来到了更加远离驿站的所在。

“那张信之已经到了!”石乔低声与唐博通报了一句。

唐博点点头:“来得倒快,我原本以为他会卡着最后一日来,好摆尽郑人的威风。大人,可是方家传出来的消息?知道我们报的价格后,又可有几分怒气?”

石乔走了几步,语气中有些疑惑。

“不是方家传的消息,而是守将薛雄着人传出城来的,那张信之请吾等入城, 再谈专购价格。”

“哦?这倒是奇了!”唐博一时顿住了脚步,失笑了一声,“此人比博还要小上三岁,竟有这等好修养?”

“广焉以为如何应对?”

唐博陪着石乔又在旷野里走了百十步,这才开了口。

“大人与博的谋划,便是拖着这交接之事,最理想的状况便是拖到今年夏收之后。难道是那位张信之已经看穿了吾等的意图?想着快些完成交接,好甩掉那些包袱。”

“不应该,”石乔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若是他真的同意了按这种购价进行交割,郑国朝堂将再无张某人的立足之地。只是想把这件事拖上半年,却是有些困难。”

唐博劝他:“大人莫要麻烦,古人言事在人为。想发设法的拖着就是了,前一段东边传来的消息,沱江一带冬日没见半点雨水,沱江已经几乎见底,被郑人夺去的沱江郡并四县之地今夏必然颗粒无收。两国如今已经定了约,沱江郡城与四县都将归还本国,可知如今管理沱江的郑国官员必然不会用心去做春耕。便是我们交割得最快,收回沱江郡时必然过了春耕,一旦夏收绝断,沱江并沱阳两郡十余万郡民便会成为流民,他们能往哪里去?只能南下往金陵去。”

“国内流贼之祸尚未全消,还有背主的陈家藏在暗处,若是多了这十几万流民,一个火星子就能烧遍本国半壁。”唐博帮石乔巩固了信念,“但凡郑人还有一丝谋图天下的企图,只要沱江郡还在他们手里,他们就不得不进行救济,以收买人心。我们拖到夏收再交接是最好的情况,再不济也要拖过春荒这段时日。”

对于唐博的话,石乔深以为然。

两人又聊了一阵,却很快谈到了诗词文章上,谈论的还是张信之“所作”的名篇。

“春花秋月何时了......,”唐博轻叹了一声,“不知这张信之究竟是何等风采,这位春花秋月的苏县主又有何等风姿,敢应对此词?”

“苏县主先不说,明日不就可以见着张信之本人了?”石乔大笑了起来,“希望广焉不要将这位诗中谪仙给气红了脸才好!”

唐博见石乔看顽笑,却没有接话。石乔隐隐有些瞧不上大郑的状元郎,但是唐博却不是,料敌从宽向来是他的座右铭。

“按新约,大郑从我们这里购置了多少样货物,还可以依样画葫芦也卖给我们同样份额和品类的货物!届时那张信之若是个贪的,不妨在这一条上也下下功夫,把时间拖得更长一些。”

次日一早,吴人的车队终于从昭阳郡南门进入。

但是守将薛雄和同知张哲都没有出现在现场,这让石乔与十一家吴国皇商都为之一愣。薛雄不知礼也就算了,堂堂大郑状元张信之也会如此不知礼么?

石乔当即听从了唐博的建议,领着众人直奔昭阳府衙。

“还叫诸位晓得,同知大人驻地却在秀山,不在郡城!大人说过了,过了元宵节再与各位接风,那时再议不迟。”

府衙门口的文吏回答得彬彬有礼,石乔与唐博互看一眼,郑人想拖?正合他意。

虽然离开昭阳府衙的时候,各大皇商都多少对唐博有些埋怨,但是因为顾忌石家的权势,无人敢真的发飙。

“广焉如何看?”马车中,石乔笑问唐博。

“避而不见,不是正在吾等预料之中么?”唐博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他是从五品,大人也是从五品,按照郑人的规矩,见我吴国官员须降一级对应。须得一位郑国正六品的官员接待大人才是应当,可这昭阳郡中大多都是低阶官员,今日若是真个迎了我们,倒显得郑人自己心急了。只是,张信之居然要在正月十五之后才见吾等,这一点倒是让博有些出乎意料。”

“心想事成,岂不是正好?”

面对石乔的调侃,唐博却显得极为谨慎。

正在琢磨时,一个下人突然敲击了车厢,然后对着伸头出来的石乔说了几句话,石乔的脸色当即微微一变。

“大人,发生了何事?”

“好一个张信之,石某真的是小看了他,”石乔脸上露出慎重之意,“昭阳郡中,我们扶持的那个方家前些日子竟然袭杀了秀山县令。这个张信之到任尹始就直接在秀山升衙,在秀山县令的灵堂前,利用府试做文章纠隔了方朝礼,又利用方老三皇商的身份作借口,一举抄了方家。如今方家已经彻底完了。”

听得张信之的厉害,唐博反而松了一口气。

“博只看这位张信之将驻地放在秀山,而不在郡城,便知道这位怕不是个好相与的!既然是个有手段的,博反而放心了些。这拖延到十五之后的事,可以肯定是他的策略了,吾等须好生准备,防备此人扮猪吃虎。”

“然也,”石乔为唐博的心态赞叹了一声,“广焉果然好心境。这个张信之既然不是个昏庸无能的,想必也是知道我们拖延的原因。如此便可知道,他张信之是拖不起的,而我们则只管拖着便是!”

唐博很喜欢与石乔谈论对策的感觉,两人的建议总是相辅相成,切合十分。

“我们两个好说,只是其他十家那里怕不会诿过于你,生怕郑人再次对我大吴用兵,届时朝廷会问罪下来。”

唐博根本不以为意,言语间满是胸有成竹之意。

“江北已经有雪,而江南至今无雨。这沿江一带,我国郡县怕是要遇上灾年。郑国在北方战事延绵,就算有兵南来,也没有那么多的粮食来救济占据郡县的百姓。我料定郑人至多言语间恫吓一二,乃至兵马调动威胁一番,真个南下本国却是断然不会。”

“虽然江南几郡百姓无辜,可为了长久计,石某也不得不做一回狠心人。前些日子,我已经密奏陛下,将江南诸郡的仓粮全部南移。若是有灾荒时,也只准五日一供。”

石乔的话里带着一丝颤意,唐博也一时愧然,要不是他的建议,以石乔的脾性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亏心的举措来的。

张哲没有去接吴国人,不是因为他不想跌了本国的地位,而是因为他准备给吴国皇商们一个惊喜。

三斗米五十贯的价格,早让张哲看出了吴人中有人想拖延的念头。再听听几位县丞苦着脸说今冬无雨,张哲便大致猜到了吴人的谋划。

吴国人是想让正逢灾年的沱江一带烂在郑国手里,在灾情缓解之后再接手那一郡四县之地。

张哲很清楚,在与吴人交接环节中最没有阻碍的就是那四百万贯“购物券”的给付,而最大的阻碍将会在用“购物券”从吴国皇商手中购卖货物的环节。

巧合的是,曹令文查抄方家之后,在呈上来的方家资产单子里,张哲看到了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一家制糖作坊和一家造纸作坊,这两个作坊附带着百多个工匠。

张哲来前也曾对南吴做过功课。

得知天下糖业尽在南吴!

南吴王室赵氏,二百七十年前就是南方糖业行会的首领,靠着制糖卖糖而发迹。尤其是吴国南方某座大岛上,生长着一种奇特的白色矮枫树,唤作白绣枫。这种枫树每年都能出产一种白色的糖,被世人称为白糖或者雪饴。

普通乌糖、红糖价格都是一斤一贯左右,而雪饴的价格却一直是有市无价,在南吴国内也要十贯一斤,到了北地的代国境内,听闻雪饴的价格竟然高达二十多贯!

糖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是一种战略物资。糖是可以直接食用的,在作战时战士们想要吃口热饭菜有时很难,而高强度的作战也会让士兵的体力和耐力极度消耗,若是能直接补充糖分则能大大降低消耗。

有传闻说,便是在现代居民一次性购白糖十斤以上也要登记。

这种雪饴自问世起,就被掌握在赵氏手中,极为珍惜昂贵。南吴王室如今拥有上万亩雪饴枫林,每年出产雪饴货值达数百万贯。

换言之,被南吴王室掌控的雪饴产业就是南吴官票的等价储备!

大郑不产糖,为了获取这种战略物资,一直在鼓励民间开办制糖作坊,政策优惠也是给到了极处。

方家的这个制糖作坊其实就是个幌子,仓里存了整整一千斤的红糖,全是方家从南吴走私来的,为的就是获得在本国售卖糖货而且不用交税的福利。连坊中的奴婢工匠都是昭阳本地人,没有一个是真的会制糖的。

张哲在看到这个鸡肋一般的作坊后,却暗自心喜,立即用顾家的名义买下了这个作坊。

而另一个造纸作坊也是方家失败的投资项目。

这个造纸作坊有百名工匠,可造出的纸张颜色太差,库房里到处都是近乎带着澹澹黑色、整体成屎黄色的纸张。每个工匠的身上都有着鞭伤,这是负责造纸坊的管事每天发怒打的。

若不是张哲抄了方家,这些工匠马上开春就会被卖到南方去挖矿。

张信之之所以顾不上吴国的那些皇商,正是因为他的脑子里全是食用级活性炭和纸张漂白剂。

在某巴巴上,最便宜的食用级去色活性炭只要1200元一吨,而最便宜的纸张漂白剂则要1500元一吨。张哲当天就各自下了三吨的订单。

张哲盯上了白纸和白糖!

在这个时空,就算最白的纸张也带有微微的乳黄色。而南吴的雪饴申屠贵妃曾送过婉儿一些,可婉儿只吃了一回就丢开了手,自家厨房里的白糖那才是雪晶晶好东西。

虽然网上流传泥巴水也能帮红糖去色,可张哲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活性炭。这个东西,别人打破天也弄不到。

每吨纸浆要用到的漂白剂、每吨糖水要用的活性炭大约都是十到二十斤左右。张哲让工匠们开始筹备纸浆,他准备先用雪白的纸张来“击溃”南吴皇商们的心理防线。

那四百万贯货值,他要让所有的吴国皇商一文不降的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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