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除了夏天没风，春秋冬风都蛮大，迎面刮的人呼吸困难。罗棋从家里出来，心情重复黯淡。在家她得强撑着，不能让父母看出异常。父亲今天一句话，让她心惊胆战。父亲说，你最近怎么老回来？她这才意识到回家次数的确频繁，以前平均三个月回次家就不错，现在差不多一星期一次。幸好母亲抽了父亲一巴掌，过年哪有不回家的！

吃年夜饭，她用手机给父母看了段妹妹罗柔从遥远星球发来的视频。背景是深邃宇宙，罗柔挥舞双手，她大声喊着，爸！妈！姐！过年好！我想你们！新年快乐！

视频短且模糊，罗棋解释说远距离宇宙电磁射线干扰缘故。父亲说这个他懂，信号传输的问题，电磁干扰很厉害。母亲用手指抚摸手机上妹妹的脸，忽地掩面抽泣，怎么劝都劝不住。罗棋想了个办法，跟母亲说，罗柔好着那，在那边都谈恋爱了。这招确实管用，老太太立马止住悲伤，要罗棋赶紧说清楚。父亲也来了兴趣，借机多倒一杯酒，母亲心情好，没有训斥他。

一个谎言必然要用另一个谎言遮挡。罗柔对象长什么样？做什么工作的？这些问题是必须要回答的。罗棋迟疑半天，让老两口的心陡然提起。其实她是在想怎么编造故事，父母误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

罗棋说，那男孩是个孤儿。父母互相瞅了一眼，孤儿不挺好吗？省事，没婆婆多好啊。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父亲一眼就明白老伴到底在想啥，可他也不能提；本来也是好事嘛，我们家又不缺钱缺房的，孤儿不就是没钱吗？我们家有钱！缺的是上门女婿！

老俩口都有工资，平时不怎么花钱，家里米面油不用买，罗棋那边福利好，经常往家送，所以在俩老口看来，咱们家有钱。

俩丫头要都嫁出去了，那才是闹心。过年家里能留一个，多好。

男孩是特种兵？嗯，这个情况要分析一下了，危险肯定危险，就看有多危险，不过往好里想，以后总要退伍的，又不是当一辈子兵，再说自己家的孩子不也当兵？父母再互相看一眼，又取得一致意见。

文化程度不高？这回父母互相看的眼神起了争论。一个像是说，能有共同语言吗？一个像是解答，过日子又不是看文凭高低。博士文凭高还有嫁不出去的！你眼前不就是例子？

年龄有差距？这下母亲不淡定了，问道：“比柔柔大多少？”父亲坐那挺稳的，没吭声，当兵好吧？又不是当军官，年龄大不了哪去。果然，罗棋说到，“不是他比柔柔大，是柔柔比他大。”

“大多少？”

“差不多七八岁。”

母亲顿时吃了一惊。父亲陪了一惊。这个差距不好弥补啊。博士那点文凭不够，院士都够呛。父亲到不觉得有什么，安慰母亲说，“柔柔是做过基因优化的，外表不显老。现在六十岁的演员，做个手术，跟二十岁大姑娘一样！”

母亲：“你是嫌我老了呗！”

父亲......

“有照片吗？”母亲问罗棋。罗棋想了下，唉，真正的麻烦。因为谎言只要继续，早晚得有照片。她拿过手机开始翻找，找到方安歌的标准照，握着给母亲看。父亲急忙把头伸过来，老俩口一起欣赏。

方安歌其貌不扬，但也算耐看，有一种少年的朝气，略带玩世不恭的笑。母亲第一个反应是觉得长相一般，委屈自己家姑娘。又一想年龄差，也就没啥意见了；照片上的年轻面相很稚嫩，罗柔化妆的水平又一般，咱家的孩子，哪会涂脂抹粉......父亲看了，评价是小伙子长的精神，有气质。

罗棋赶紧把手机收起来，她害怕母亲手滑，下一张可是方安歌裸体照片，还是没有生命气息的那种。母亲说，我再看看。罗棋不理她，手机熄屏直接揣兜里。父亲帮着解围，“孩子的手机是国家机密，你看一眼就得了。”母亲当然要愤怒，“我看的是照片又不是国家机密！”父亲这次没让着她，闷了一盅酒，老神在在道，“那孩子的照片就是国家机密。驻星，懂吗？”

老太太这下没反驳，她伸手直接把酒瓶子夺过来。转过脸又不死心地问罗棋，你刚才说他叫啥名啊？罗棋瞪她一眼，说，“我得回去了，事情多。明天大年初一，我要加班不回来，你们俩在家可别吵架。”

父亲说，我能跟你妈吵架啊？母亲说，我哪次不让着他。

这一年过的很快。

也过的很慢。

妹妹离去对罗棋打击无比巨大。某种程度上讲，甚至影响了她的价值观。罗柔的笑颜无处不在，走在路上，她会想起妹妹，吃饭的时候会想起妹妹，一个人专注于实验的时候，不自觉地喊妹妹的名字，让她递什么东西......现在她最后悔的是，在记忆中，自己没有主动抱过妹妹，很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了，长大以后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主动抱过妹妹，每次都是罗柔跑过来抱住自己，摇晃来摇晃去。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主动抱抱妹妹？

她是那么的温柔，美丽，善解人意，她受到委屈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跟自己说，而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安慰过她......

想到这一切，罗棋就想发疯。

领域研究院，赵雷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快速营救成了泡影，关键是Q0009星的世界之门，上面暂时不允许再做实验。他能理解这种决定，毕竟营救Q1102星在理论上都不成立；更加棘手的问题在于，没有人能说清楚人类在Q1102星遭遇的是怎样的智慧生命，如果贸然营救，会不会失陷更多的人？如果外星生命通过虫洞降临地星，会不会给地星造成毁灭性打击？

所有这些不确定都是客观存在的。

国内究竟有多少世界之门他并不清楚。经过多天的努力，上面终于松口，如果有合适的世界之门，不反对领域研究院再进行营救努力。

重点在于“合适的”。谁来界定是否合适？

谈不上心灰意冷，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赵雷明白他已经无能为力。

何况，“不反对”和“同意”是两码事。“不反对”更多的是一种托词，与“合适的”这个措辞性质相当，眼下保住Q0009星才是重中之重。

关于Q0009星的开发上面的讨论也很尖锐，他多少有些耳闻。Q000星上可没有高塔这样的防御堡垒，如何加强Q0009星的防御已经在最高层讨论多次，关键还是在于额外的追加预算，想在长老会通过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商国幅员辽阔，国土面积1440万公里，算上领海面积，接近1800万平方公里。商国是君主立宪制+长老议会制的政治体制，皇帝是国家名誉元首，真正的权力掌握在七人制长老议会制手中。政府运作体系由总理大臣负责，总理大臣名义上向皇帝述职，但真正授权的是长老会。

长老会拥有修宪权和监督宪法权，包括修订其他的国家基本法，监督最高行政长官总理大臣的选举，提名大法官和最高检察长，提名三军总司令，批准及审核政府行政报告，决定和中止战争，在长老议会制中，大长老可以行使两票表决权。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大长老才是商国最有权力的那个人。不过根据宪法规定，皇帝有权在特殊情况下发起全民公投，议定是否解散长老会，重新选举长老。

领域研究院尽管挂着皇家的名号，但它不属于皇家私产，Q1102星的变故给领域研究院带来了很大变化。

领域研究院最明显的变化，是每一个员工都确认了军籍身份，归于军方专业技术口管理，除了军人身份不用特别保密，其他的保密原则不变。对于领域研究院本身而言，这其实不算什么好消息，领域研究院从前还能做些商业经营，现在基本朝向军事研究院的方向转变，那商业经营这一块就有很多麻烦，军人不允许经商是铁律，领域研究院名下的直属和附属医院归属则成了需要解决的问题。

赵雷知道自己在领域研究院的使命基本结束。尽管他也被授予大校军衔，但是研究院军管的前景不明，何况他在军中也没有过硬后台，很有可能过段时间，他就会被调离到哪个犄角旮旯。领域研究院院长的位置是肥缺中的肥缺，他不认为自己能在这个位置长久呆下去。

急流勇退吧。

他给王叔叔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长官秘书接的，他直接拒绝了赵雷与长官通话的请求，没有说明原因。

放下电话赵雷沉思良久。最终他还是决定给王叔叔的爱人黄大姐去个电话，他能有今天，与黄大姐的帮助关系很大，无论如何都要跟大姐说一下自己的打算。

黄大姐对于领域研究院的现状，说了一句话：四危之地。

几天以后，赵雷申请转业，放风说想创建自己的生物技术公司。这个事情多少引起了一些轰动。国内一些资本闻风而动，与赵雷进行接洽，赵雷不拒绝，不反对，不炒作，愈发引起外界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