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升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和不思悔改回响在办公室。

“按照我国舰船长责任制度，作为问星号的舰长，我拥有临时修改和执行问星号任务以及航线的权力。”

叶铭愕然，随后大怒：“放屁！你什么时候当船长了？”

“我登船的时候就获得授权了，载人飞船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必须配备船长。”

“草……意思你给我说规则？”叶铭牙痒痒的：“还是你觉得我没有权限让艾塔控制问星号立刻返航？”

截至目前，人类所建造的太空飞船，有一艘算一艘，其飞控程序完全是基于艾塔的超距控制来设计的。只不过在载人飞船上，一直都实行两套并行控制系统，只要控制中心愿意，完全可以随时接管舰船。

当然，这种干预就属于极为罕见的场景了，迄今为止，还没有实行过一次。

人类进入太空时代后，太空飞船的责任制还是按照惯例照搬的传统舰船与飞机的最高长官负责制，究其原因，还是人类要确定对科技和超级AI的利用边界。因此，从一艘载人飞船中强行远程接管飞船，是需要极高权限的。

如今的叶铭头衔有很多，譬如人类科学联合会主席、院士、教授、共体科技总顾问、太约战略顾问等等……但正儿八经的职务却只有两个。

一个是省交脑机中心主任，另一个是人类太空探索总指挥。

所有非外交、贸易、军事之外的太空科学考察、探索行动，都需要他做最终的决断。

……

听到叶铭要动用权限让问星号返航，李东升便安静了几秒，收起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态度。

“叶总，我是真想过去。”

“我没同意你过去。”叶铭悄然调出舱内的画面，只见除了李东升之外，另外三人也站在他身后，从表情来看，似乎这三位战士也很认可。

沉默几秒后叶铭轻声道：“李队，我承认，我确实也很想早点看到星门对面有什么东西，但……”

叶铭瞥了牛主任一眼，只见后者一脸的严肃。

太空探索，叶铭当然可以说了算，但Y部门的头头可不是只会点头的木偶，如果老牛强烈反对，那就算是叶铭，也不得不考虑到后果。

“你要知道，前面即将开战了。”

“所以我们才要快去快回，万一前方顶不住……我们就没机会了。”

“靠……”叶铭被气乐了：“你就没想过，万一你一头撞过去，碰到不讲理的敌人怎么办？让我们的舰队腹部受敌么？”

“你说得对！”李东升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万一，对面也有一支强大的舰队——按照图拉号的表现，就算没有一支舰队，只有这么几艘战舰，完了突然从四号行星中钻出来，要报我们抢了他们的飞船的仇，怎么办？”

未等叶铭回答，李东升便缓缓呼气：“所以，先过去看了再说，如果真有敌人，我们能跑就跑，不能跑，我们就直接把虫洞干掉！”

“干掉虫洞？你喝假酒了么？”

“干不掉虫洞，但我们可以干掉地下机库和通道。”

李东升望向摄像头，嘴角微微一翘：“别忘了，问星号上是有蘑孤的——我们已经把它放到了地下机库，如果真有意外，我们回来就直接引爆——如果我们回不来，那也直接引爆。”

“所以，放心了吧？”

叶铭眉头深深地皱起，接连深呼吸几次后低声怒吼。

“我放心你个鬼！”

……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当问星号开始高速驶向虫洞时，叶铭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这还是第一次，人类用“肉身”直接进入一个陌生虫洞，一旦发生危险……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牛主任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李东升以前没这么莽的吧？”

“嗯，我有点怀疑，这家伙是想吃定我。”叶铭望向牛主任，皱眉中，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是一哼：“这家伙……估计以为我不敢处理他。”

牛主任直直地看着叶铭，几秒后突然一笑：“你这么着急自己扣帽子干啥？我又没有要告状的意思。”

叶铭的心思被看穿，顿时咳了一声。

李东升和彭小飞等人，几乎是他目前最亲密的几个朋友了，而且也在集智科技乃至整个人类的太空探索与建设领域中挑起了大梁——这固然一方面有他的原因，但无可否认，自己的这些兄弟们，还真是好样的，从来没有让他为难过。

现在李东升在未获得授权的情况下把飞船开去探索虫洞，这种违反纪律的事……虽说可大可小，但终究还是让他很为难。

与其让别人提出来，还不如他先罚酒三杯——他总不能真就处理李东升，完了不让他今后进太空了吧？

牛主任笑了一笑，又若有所思的道：“其实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现在这种全部统筹负责探索的方式……从长远看，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叶铭微微一怔，示意牛主任继续。

“几百年前，列强的兴起，除了科技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西方开启了大航海时代。”牛主任望向越来越近的虫洞，轻声道：“我们人类现在，其实也处于这个时期。”

“但大航海时代是怎么开启的？它不是靠着郑和下西洋式的国家船队开启的，而是靠着冒险家和各种利益团体开启的——国家层面只是负责支持。”

“李东升是人类最具丰富太空航行经验的人之一，我相信他经历过如此多的星际旅行后，其对星际探索的愿望和认识……是和我们有所不同的。”

牛主任轻轻地叩着茶几，望着叶铭，眉毛也微微皱起：“你觉得，我们现在还需要冒险家吗？”

叶铭再次一怔，立刻便明白了牛主任话中的意思。

迟疑了一瞬后，他反问牛主任：“这是……领导的意思，还是你想和我讨论？”

“嗯……这是目前相当一部分人的想法趋势吧。”牛主任笑了一笑：“当然，前提是我们必须得在军事上取得优势——如果打不赢人家，那出去冒险、贸易，无非就是送菜了。”

叶铭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真要用大航海时代的模式来推动我们对其他文明的交流，那无疑比现在会快很多，而且从科考的角度来说，也能节约很多的资金。毕竟我们目前的系外探索，主要还是以发现星系，绘制星图为主。”

“嗯，那就先说到这里。”牛主任笑了笑，随后望向投影。

只见一道光芒之后，一团无比耀眼的星空出现在投影画面中。

而随着问星号上的所有探测设备齐齐启动，一副让头皮发麻场景出现了众人的眼前。

数不清的飞船残骸在一片密密麻麻的陨石带中飘荡着，散发着幽幽的冷光，陨石带的中心，数颗巨大的残破小行星标志着这些陨石的来源——它们必定是一颗被彻底摧毁的行星。

而在极遥远处，与主序星相对的区域，艾塔模拟出了一个冷色的喷泉光源。

“卧槽……这又是哪个倒霉蛋文明？”

“还有，这个恒星是什么玩意？”

“卧槽，这里的引力有点大哦……”

就在李东升的“胡言乱语”中，叶铭瞬间起身，他抓过话筒沉声道：“你把探测器对准主序星！”

片刻后，主序星的建模瞬间完成。

看着那颗散发着冷色光芒的，其大小甚至不如一颗卫星的主序星，叶铭瞬间吸了一口凉气。

“卧槽！中子星！”

牛主任听到叶铭嘴里冒出中子星，也腾地起身，迅速凑到投影前：“真的假的？中子星能够存在文明吗？”

“不知道。”叶铭此时也看得整个人头皮发麻。

中子星，是除黑洞外密度最大的星体，是由恒星演化到末期，经由重力崩溃发生超新星爆炸之后，可能成为的少数终点之一，质量没有达到可以形成黑洞的恒星在寿命终结时塌缩形成的一种介于白矮星和黑洞之间的星体。

而这颗主序星是中子星，那就意味着它已经经历过了超新星爆发！

——这是宇宙尺度下单一星体最大的能量释放之一，虽然比不上恒星碰撞，黑洞合并之类，但在超新星爆发下，其星系，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存活下来。

别说躲过超新星爆发，就算是红巨星膨胀阶段，也足以吞噬绝大部分星体。

而且……从战场来看，这里似乎还有一颗行星！

那……怎么可能存在文明的？

或者说，到底是何种文明，才会跑到这里来干一架？

叶铭握紧拳头，将视线望向中子星的上方。

在建模中，那里有一团极高的喷射物质，正在不断地释放着能量。

抿着嘴，叶铭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抓起话筒：“李队，你们先别乱跑，先释放探测器，找到其他虫洞后立刻返回！”

“前面那些战舰残骸不管了吗？”

叶铭凝神望向前方的战场。

短短的数秒中，艾塔便完成了对整片战场的扫描——这是一片超过百万公里的广袤星空，依照其反光所统计的战舰残骸，最起码已经统计出了近千艘之多！

“释放探测器过去看一眼就行。对了，首先确定那个喷发区域，看到底喷射物是从中子星喷射出来的，还是从其他地方喷出来的，是否有另外的引力源。”

“收到！”

叶铭结束通讯，而后闭上眼睛，缓缓坐下。

片刻后，他打开电脑，开始迅速列出建模公式。

牛主任三两步走到叶铭身后，只见叶铭公式的抬头便赫然是E=mc2。

“这是？”

“质能方程式。”

“……我知道，我问的是，你要算什么？”

“我在想……这或许是一个矿场。”叶铭缓缓抬头，盯着牛主任：“反物质矿场。”

……

一小时后，李东升确定了之前的喷发物质的区域，存在另外一个巨大的引力源。

该发现立刻让叶铭坐不住了，谢绝了太约基地的战前会议，直接启动超级模拟，将问星号探测到的数据传递到超级模拟中，并由尹塔来进行彻底的全新建模。

然后，尹塔获得了和他同样的猜想。

那颗“中子星”上方所喷发的物质，确实不是超星星爆炸后的残余喷射物，而是一个反物质喷泉——或者准确地说，是由一颗大质量的未知天体喷出来的反物质。

也就是说，该星系，是一个双星系统，只是一个能够看见，另外一个看不见。

李东升的动作很快——或者说艾塔的速度很快，不多时，艾塔便又确定了该星系中有另一个未知天体，而根据之前的经验，该天体就应该是另外一个虫洞。

在新星系的发现很快便引起整个太空探索机构的重视，毕竟，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图拉号的来龙去脉。

在讨论中，众人马上便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图拉号是一艘在大战中幸存的飞船——问星号派遣的探测器已经确定了某些飞船的残骸和图拉号，也就是苍蓝星人口中的启迪者拥有极为类似的构造。

这个假设，无疑表示，启迪者已经没了。

而另外一派则认为，图拉号应该是从另外的虫洞开过来，停留在这边的，也就是说，沿着唯一的那个虫洞过去，极有可能就能够朔源到启迪者。

当然，对叶铭而言，他是相信后者的。

因为……这艘飞船，他知道，是会有人用的！

但是现在……他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一明一暗的双星系统，以及那个反物质喷泉中！

——如果确定该处是反物质矿区，再加上迄今为止对其他文明的了解，那么该处存在一个可以开采和利用反物质的“基地”，就顺理成章了。

既然有基地，那么有战争……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然，所有的结论都还需要对该处进行更加细致的探索才能够最终确定。

而做这一切的前提……自然便是，将作为虫洞入口的YBTL04无人星球，牢牢地把控住，且不允许有任何的闪失！

换言之，即将到来的战争，将会是一场绝对不能输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