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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二节

帝少景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的早晨,至少在宜禾城这里,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好到让人简直都会忘掉城外还有几千名敌军在虎视眈眈。。

抖一抖肩上的凝露,已在云冲波居室外瞑坐经夜的萧闻霜徐徐立起,吐纳一下,只觉六经皆爽,胸中天地澄明,虽然一夜未眠,却不觉辛苦,反觉腋下风生,有飘飘之意。

公子那一句说话,到底是从那里听来的,难道是前代太平的遗智

默默估量着,萧闻霜轻轻侧首,听清着室内云冲波的呼吸之声缓慢而均匀,心下甚安,知道他体内并无伤患,现下狼狈都是外伤,数日便可小愈,又听着外面有沉重的脚步缓缓接近,便敛敛衣服,道:"马先生"

便见果是马伏波应声而入,面色甚为疲惫,只看萧闻霜一眼,便道:"夜来辛苦萧姑娘了。"又苦笑道:"白忙了一夜,那些项人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萧闻霜欠身道:"先生辛苦了。"心中却有感激之意。

昨日入黑之后,马伏波忽然说不放心城守,便将云冲波托付给萧闻霜看护,自己径自提刀离去,果然就一夜未归。萧闻霜自然不负其托,在云冲波窗下守候至明她当然半点辛苦也不觉得,倒是早早就被她以"公子该歇息了"撵回去的小音,颇又探头探脑了几次,直到月近中天,方才悻悻的睡了。

"禀将军,昨日城中军民伤损单子已理出来了。"

"唔。"

答应一声,赵非涯并不抬头,一手将册子接过,草草翻翻,便交于身边副将,道:"依这单子理清出来,与现在编成民军的目录对一下,凡有至亲长者殒伤的,优先安排到阵前"一边便挥手道:"下去吧。"

那手下却停了一下,欲言又止。

赵非涯早警觉过来,住手抬头道:"怎么了"

半个时辰后,城东,一段昏巷内,赵非涯半蹲在两具一俯一仰的尸体边,蹙着眉头,在细细察看。

"昨天依将军令,我带五十名弟兄缉察城中死伤情况,一路清考到此,见这两人死的太过蹊跷,便"

赵非涯忽地一扬右手,那手下立时住口,他沉吟一下,向一直垂在身侧的另一名部下道:"你怎么看。"

那部下面无表情,道:"昨日项人入城,由东门而入,分自西南两路遁出,计杀九百三十七人,伤一千六百六十一人,并无一个伤势类此。"

顿一下,又道:"但前日城北,项人撤走后,亦有黑水兵七人死状类此。"

赵非涯微微点头,道:"很好。"忽一挥手,将先前那手下屏至巷外,方冷笑道:"你认为此人仍在城内"

那部下道:是。仍是面色木然。

赵非涯嘿嘿一笑,道:好了,回去罢。走了几步,又道:将这两人从单子上勾去了罢。

两人看看将要走出巷口时,赵非涯忽又站住,道:这几日夜间排值只巡大路,不必再理巷道,顿一顿,又道:如再有死人出现,你一手负责,不可再令消息逸散。那人点头答应中,两人走出巷外,招呼上那名士官,大步流星般去了。

三人去远,黑巷复归平静,只留下几缕似有若无的阳光曲曲折折的射进来,照在两具尸体上:俱是项断骨折,由脖子至胸腹都被撕的血肉模糊,断口处皆毛毛糙糙,极似用牙咬出来的。

天灵灵,地灵灵,骊山老母下凡尘,老母带来吕祖仙,吕祖授我仙灵丹,此丹非是凡火成,一点元阳用心间

大叔,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看着眼前那一片乱纷纷的样子,饶是云冲波萧闻霜认识花胜荣已非一日,也只好无言,只好目瞪口呆的杵在原地。

此时太阳正高,午时将至,本就不大肯老实躺着的云冲波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大为好奇,便央萧闻霜扶他出来看看,却谁想,竟见着如此荒诞的一番景象

也就是数十步纵横的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挤了千来号人,以老者俱多,也有些少年妇人,都仰着头,一脸的崇敬迷醉,瞧着被他们围在当中的那稍高些的木台子。

木台上,自然正是花胜荣,只见他着身素净道袍,前后心皆绘双鱼图案,戴顶晃悠悠的吕祖冠,腰间束道青绦,右手一支桃木剑,右手捏着张黄符,在台上又唱又跳,怎看也不象道士全真,倒像是戏子多些。

云冲波一声喊出,花胜荣一个哆嗦,却忘了右手黄符已然烧着,那小小黄符能多耐烧只一怔间,转眼已烧到他手上,立听一声惨呼,便见那方才还神气不可一世的大仙已开始捧着自己的右手,在台上惨呼着蹦来蹦去,那台子又不甚多,他只蹦了几蹦,已蹦到边上,只听哗喇喇一阵山响,花大仙已然跌落平阳,在那里呆呆的七荤八素去了。

突兀的变化,却不失滑稽,至少,看在云冲波和萧闻霜的眼里,都只有想笑的意思,可是,下面的事情,却使他们完全笑不出来。

短暂的安静之后,那些人的视线开始转向两人那视线,怎么看都不算友好。

这两个家伙不是好人,他们打扰仙人作法,一定是仙人刚才警告过的恶人

对视当中,也不知是谁突然这样振臂一呼,便见群众一呼百应,纷纷攘臂呼叫,朝着两人涌了过来。

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贤侄,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突然跑出来啊

不停的抹着汗,花胜荣的身子已似缩成了平日里一半大小,看上去居然比当初小音初次露面时还要来得可怜一些。

哦,你说你是龙虎山下来的大道士,你说你做一场法事,烧出来丹灰,把这丹灰喝水吞下去,就不怕被项人的马蹄踩到你这种鬼话他们居然也信

被萧闻霜背着逃了两条街,虽然没有受伤也没累着,云冲波的心情却还是很差,看着花胜荣的眼神,比前几次都要来得凶狠。

可是,贤侄,就是有人会信啊

被他气的七窍生烟,云冲波一时间居然不知该说什么,小音却忽然嫣然一笑,道:花大叔,您一定骗了他们不少钱吧云冲波顿时省起,不觉狞笑道:对,对,大叔,你不是说怎么都好对吧,那就把你骗的钱都交出来转眼间,已有如杀猪时一般的哀号声响起,犹还夹着花胜荣的哭述:贤侄,你不能这样再说我也没骗他们,我念的真是南祖金丹说着还自怀中掏出一本破书在那里晃,却只抖了一下便被萧闻霜夹手夺过,边翻看边失笑道:倒真是南宗白真人的性命之道,可你刚才念的那都是什么玩艺便听花胜荣正色道:这却不敢苟同,论修道是你强,论传道却还要看我,就外边那些人,你给他们念什么一物圆成,千古显露,专气致柔,含光默默那一定是一文钱也化不到的萧闻霜却不再理他,信手将书收了入怀,边道:这书随你,才叫明珠泥涂也不理花胜荣在那里哇哇大叫,提起他领子,信手摔出去了。

他们与花胜荣相识多日,早知此人于怠懒一道直是得之于天,断没有更正之望,对这种事虽觉可气,更觉可笑,再没有认真计较的打算,她将花胜荣一手摔出,向云冲波道:公子却心中忽然一动,住口不言。

云冲波奇道:怎么却见萧闻霜挥手不语,居然又将那本破书从怀中掏出,皱着眉头在细细翻阅,却只翻了几页就一下合起,收进怀里,脸色已有些难看,跟着居然向云冲波一拱手,道:公子,我出去一下。便径直走了,搞得几人都是一头雾水。

匆匆而去的萧闻霜,心情其实极为沉重,那个程度如果被云冲波知道的话,是一定会拼了命追出来的。

此乃真一之炁,万象之先,太虚太无,太空太元。杳杳冥冥,非尺寸之所可量。浩浩荡荡,非涯岸之所可测。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大包天地,小入毫芒。上复无色,下复无渊

在心中默诵着刚刚看到的句子,萧闻霜走的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其实,这南祖金丹乃是道法支流,地位非高,萧闻霜只是少年时代曾有涉猎从未放在心中,与中词句久已淡漠,却因方才匆匆一览,忽然想到一些事情。

杳杳冥冥,非尺寸之所可量。浩浩荡荡,非涯岸之所可测

心中默读,萧闻霜眼前似已看见那冷笑着的男子,反手提槊,傲立在九重宫下,万军阵前,却都视同无物,双目深邃,似蕴有可容万物,可吞万物的浩浩春水,一旦奔涌,便会将这世间的一切节尺寸规矩也都冲碎

是了,这段话,正合着他的性情为人,但,如果他的化名是因此而取的话

一直以来,萧闻霜都疑赵非涯三字乃是化名,但苦思多日,仍无线索,今日机缘巧合,忽地省至道书上面,心意早决,认定其乃化名,可是,若再顺着这个线索再想下去的话

此乃,真一之炁,万象之先

喃喃心语,萧闻霜忽又想起道德真言。

吾不知谁子,象帝之先

六营八卫禁军,号称二十万之众,其中大小将佐上千,又有轮值入替规矩,萧闻霜虽有疑心,却也没法证实,但是,沿着她此刻思路所进,却只有极少数的目标等在尽头,每一个,也不可能被误读为副车。

帝,先,摄人气魄,御天神兵,来自帝京,身负密旨,敢募私兵

一直以来的种种怀疑,条条线索,忽地纠结一处,构成了巨大的暴风,在萧闻霜胸内冲撞,当最后,那个名字终于清清楚楚的映现在她眼前时,她竟觉体内真气彭荡,再不能自抑,要猛地双手齐出,重重拍击在身前的残墙上

萧闻霜的全力一击便换来连绵不绝的响声,错第倒下的断墙,滚滚升起的烟尘,也引来了好奇的路人和巡逻的军士,但,当看清楚从烟尘中大步走出的乃是萧将军时,他们便都识趣的缩缩脖子,各自象没事人一样走远。

他们都看不懂萧闻霜眼中的风暴,那正熊熊燃烧着的风暴。

一定是他,只有是他,一切才都会吻合

同样姓赵的人,帝少景第二子,帝象先

你,给我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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