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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可敌国(3)

柳洛摇头道:“没有。”

容郁闻言叹息道:“果然你父亲并不愿意你追究你母亲的事,否则你至少应该听过唐门二字,四十年前唐门以毒药和暗器闻名于世,人所尽知,你祖父出身江湖,你父亲与江湖也是千丝万缕的关系,你竟然对唐门一无所知。”

柳洛争辩道:“四十年前的事,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容郁冷笑道:“如果你母亲是唐门中人呢?”

她这话并不比先前更具冲击力,然而少年听得这句话,便如有什么轰然炸开,有无数个声音在对他说:“如果你母亲是唐门中人呢?如果你母亲是唐门中人呢?如果……如果……”

他并不是不知道唐门。

柳家藏书中有记载:唐门地处蜀川,擅使毒,擅制暗器,狡黠无伦,睚眦必报,等闲江湖人不敢生事。清珞帝十年,因私藏陈国宝藏故,遭灭顶之灾,唐门绝艺自此失传。

当时他看了这段书,同父亲说:“以毒药,暗器这等邪门歪术横行于世,为世所不容也是迟早的事,陈国宝藏只是加速了这个进程。”

父亲的面孔似乎是凝重的,他说:“世间有百门千艺,无论哪一种能登峰造极都不能小觑。唐门被毁固然与他们平日行径有关,但是宝藏一事也绝非空穴来风,世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今想来,那话里似乎是为唐门辩护一般。

容郁见柳洛脸上神色变化莫端,以为他仍在怀疑自己的话,便道:“你信与不信都不打紧,我原本也不过想要提醒你,真要彻查你母亲的死,不如从你祖父查起。”她上前一步,似是要从他身边走过去,却在错身之时轻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平懿王死于幽州吗?”

她料定柳洛虽然知道此事,却必然没有细想过,此言一出,果见少年面上飞过去疑惑之色,他沉吟片刻道:“我要查我母亲之死不错,倒是娘娘的用意,我越发琢磨不透了。娘娘到底想要什么?”

容郁见他脸上神气,不由苦笑,想道:我要什么,我无非想要活得久一点,或者,做个明白鬼。

想及此处她心里一灰,明白或者不明白,对一个鬼大概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执著于查清楚琳琅的事,也许是因为不甘心,又也许是那黑袍男子的不断出现让她无法摆脱,她被迫与他共享那一段记忆,所以不得不像他那样,执著于调查琳琅死因。

她慢慢走几步,抚摩四壁的帷幔,那些熟悉的触感和气味让她想起来,她曾在这里呆过两年的时光。

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被分配在兰陵宫为婢,负责贵重瓷器的清洗。其实它们一直都很干净,光洁,明亮,她执了轻绡一件一件擦过去,有时候会想想谁在乎呢,根本没有人注意,没有人知道那些瓷器上有怎样精美的花纹,怎样白如玉薄如纸音如磬,又怎样明亮洁净如人的眼睛,都没有人在意,就像没有人在意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像影子一样,走过去不留半点痕迹。

那时候她会想也许一生都这样了吧,寂寞红颜。如果皇帝开恩,很多人可以回家,可以和亲人团聚,可是她却是没有亲人的,她的亲人都死绝了,只剩她一个,出去也没处可去。如果那时候和母亲弟弟一起死了,大伙儿结伴去黄泉,或者也是快活的吧,可是她偏偏活了下来,求生的意志强烈到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最让她不敢相信的是自己居然活了下来,被卖到一户好人家,教她认字,教她女红,然后送进宫里来,听说是顶了那户人家女儿的名——谁舍得将自己的亲生儿女送进这等不见天日的地方呢。

只是后来,那户人家也都死光了——好像她命犯孤星,凡是与她沾亲带故之人都死了个干净。

她一直在挣扎,不为荣华富贵,也不为任何名分,只为活下去。

所以当面前这个少年认真地问她“娘娘到底要什么”,她忽然觉得莫大的辛酸和悲痛,原来活下去对有的人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

容郁从兰陵宫回来的时候知棋还在指挥下人清洗花舫。

翠湖居的花舫原本是常备的,但是主子既然提前通知了,自然要另外清洗,熏香,装饰,折腾了大半天的工夫,到忻禹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忻禹奇道:“今儿怎吗这么好兴致想起来游湖?”

容郁笑道:“不如请陛下猜一猜?”

忻禹道:“莫非是什么节日?”

容郁摇头,忻禹道:“我知道了,必然是荷花开了。”

容郁冷笑道:“陛下多久没注意过翠湖居的景致了,这荷花开了也不止一日两日。”

忻禹笑道:“原来是容儿抱怨朕冷落你了?”容郁面上飞霞——分明昨夜才在翠湖居过的夜,哪有冷落一说。容郁微低了头,咬着唇说:“容儿不敢,陛下若是猜不中,那就由着容儿挟天子游湖了。”

忻禹大笑不止,道:“行了,容儿生日朕也没什么特别的礼物送,索性就成全容儿的念想,陪你游一次寒烟湖吧。”

容郁满怀欢喜,嘴上却不依,道:“原来陛下早就猜到了,还害容儿难过半天,陛下自己说,认不认罚?”

他两人甚少如此花枪,彼此都觉新鲜有趣,忻禹索性道:“行啊,朕认罚,容儿可有什么罚朕的法子?”

容郁笑道:“那就先请陛下随容儿登船吧。”

忻禹方随她登了船,船身一动,悄没声息地进了湖中,船桨划出碧的痕,远远的有歌声送过来,细细要听,却是只有曲子,没有词,偏觉得缥缈,仿佛只一分心就听不到了,可是分了心,那曲子也还在近处,旋绕不去。船舱里只他们两人,月明如水,水明如玉。

容郁依在忻禹怀中,一个字也不想说,只觉得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她可以不去想关雎宫,不去想皇后和太后,不去想多年前覆灭的唐门,就此心安理得做忻禹的妃,也是一件美事。

却听忻禹问道:“……以前,都有谁陪你过生日呢?”

容郁猛地听到这一问,手足一僵,那明月的光辉似乎刺得她眼睛生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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