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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月凉如水

在那术州石窟内的种种,殷复缺从未曾向任何人提起,包括自己的师父卫霍。因为殷无极正处在其复原的关键时期,万万不可受到任何的打扰。在复生之前,关于他没有死的消息绝对不可以走漏半点风声。

而卫霍与殷复缺情同父子,殷复缺实在不想让师父为自己担心。拜卫霍为师时,创建了五年的腾联阁已颇具规模。在接下来的七年里,卫霍一边教授殷复缺兵法布阵治国谋略,一边带着他熟悉阁内事务,了解鼎州国的情势。同时,将殷复缺引见给他的旧部以及各种复国力量。

三年前,在确定殷复缺已经可以独力担当起一切之后,卫霍即就此退隐,常年隐居在盈京城腾联阁后院,那处背山面水的幽静之所。

这些年来,卫霍只教殷复缺如何处理当前所要面对的一切,而从不谈及过往,也不说及将来。他说无论是沉湎于前事还是迷醉于后事,都是懦夫的表现,只有坦坦荡荡地直面现在,才是大丈夫所为。

殷复缺不知道师父当年为何遭到罢黜,之后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创建的腾联阁。但是他知道,表面依然豪气干云,精力无限的师父,其实早已经在这十几年的复国谋划中,心血耗尽,心力交瘁了。他只希望师父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余生寄情于山水之间,做一个酿酒烤鱼的农舍翁,再也不被这俗世中的诸般杂事所烦扰。

殷复缺在皇宫的那五年,是鼎州国盛极而衰,由乱到亡的五年。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对那五年的全部印象,是在那奢华空寂的宫苑内,寡言少语的母妃在面对他时的温柔慈爱,和转过身去的悲伤寂寞。

跟着与母亲同样悲伤寂寞的澈风在草原上信马由缰的那十年,是殷复缺最喜欢也是最怀念的岁月。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愿意永远和心爱的人一起,躺在这片一望无际的绿野上,看着在那高高的万里晴空中,变幻多姿的片片白云。

然而,卫霍让殷复缺看到了已经沦为亡国奴的鼎州国国民,是如何在被肆意地ling辱和践踏中苦苦地挣扎;让他听到了从这千疮百孔的九州之地,所发出的那直通九天之上的悲怆呐喊;让他知道了只要是个有血性知荣辱的鼎州国国人,就应该奋而抗争,就应该把复国这个义不容辞的责任担在自己的肩上。

作为殷氏王族的最后一人,殷复缺站出来统领所有的复国力量自是责无旁贷。他所想要做的是尽快地复国土,雪国耻,以解民于水火。而至于之后的称王掌天下,则从来就不是他在意的东西。

如今,既然证明了太子殷无级当初是被冤枉的,是无罪的,那么他理所当然就是那有朝一日头戴王冠,受万民朝拜的国君。更何况,殷无级乃是肖氏王后所出,也只有他,才能与肖氏之女一起唤回九鼎神力,共保九州之万世太平。

殷复缺只想等还完了该还的债之后,便回到那片草原上,去过那牧马放羊,自由自在的日子。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有命能回去的话。

他早已准备好了将来把一切都还给殷无级,只是,除了肖亦默。

早春的夜晚依然凉意逼人,独自坐在腾联阁雅苑院中的石桌边,已经快一个时辰的肖亦默,却似乎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周围刺骨的寒风,只顾定定地看着前面花圃中的几株梅花出神。

中午,殷复缺在唐掌柜帮他运功调息后,便一直昏睡未醒。从殷复缺的房中出来时,肖亦默向唐掌柜询问殷复缺的情况。这位正擦着脸上汗水的大掌柜却全无平日里弥勒佛似的笑口常开,而是神色凝重道:“殿下的伤势并不轻,看样子好象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击中的。我也算是阁里的老人了,之前跟着殿下做过不少事,也经历过很多的险情,但最终都能被他给一一化解。这么些年来,我们还从未尝听闻过殿下有受伤的时候。怎么这次会……”

唐掌柜皱着,叹了口气又问道:“肖姑娘,这个伤了殿下的到底是何人啊?”

肖亦默迟疑着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既然殿下回来后并未向我们提及,那我也就不多问了。不过肖姑娘……”唐掌柜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又道:“有些话本不当讲,只是……”

肖亦默微微一笑:“唐掌柜,有话就直说好了,哪儿又来的什么当讲不当讲。”

“就是那个……殿下如果真有什么事儿瞒着你的话,那他也是绝对不会有任何恶意的……”然后他忽地仰天打了个哈哈:“嗨!我老唐也就是多嘴说一句,肖姑娘你听了后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哈哈哈……”说罢留下了仍在愣怔的肖亦默,便顾自出去了。

这几日来,特别是经过今天的这件事,肖亦默并非完全感受不到殷复缺对她的关心和维护。她也不愿意相信,殷复缺当真就是那黑影口中所说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然而,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却又作何解释呢?尤其是青文镇,在那里死去的可几乎都是原鼎州国的老国人啊。

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她明白,应当如何增加血焰符的力量么?还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肖亦默用手隔着衣服,摸着胸口的那枚血色玉坠:“血焰符啊,你里面真的有我肖氏一族无法往生的亡灵么?你所承载的仇恨和怨气,又要如何才能得到平息?……”

一声压抑着的轻咳,让肖亦默回过了神。

只见殷复缺身着单衣,手拿一件黑色厚斗篷,正倚门而立含笑看着她。

肖亦默忙站了起来急声道:“谁让你出来的?!”

“啊?我怎么不知道我坐牢了?”

“……”

殷复缺笑着举步,慢慢地走了过来在石桌边坐下,然后将手中的斗篷递给肖亦默:“我知道你的火气一向是很充足,不过吹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风,也总该已经弱了点儿吧?”

肖亦默并没有接,而是低头看了看他那在黑斗篷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惨白无血色的面容:“你……不该待在这儿的,唐掌柜说……他说你需要好好地休息。”

殷复缺微微仰首,浅笑轻语,拿斗篷的那只手却并没有收回来:“我睡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休息够了。还有啊,手这么一直举着的话真的很酸……”

肖亦默犹豫了一下,终于也只得有些无奈地披上斗篷坐了下来。

殷复缺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肖亦默,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他虽然明白是什么让肖亦默如此地魂不守舍,但他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

早上在他赶到青文镇之前,那个神秘黑影想必已经告诉了肖亦默很多的事情。虽然他并没有确切地听到内容,但大致上也猜得出必定与肖氏一族当年的仇恨,以及血焰符的力量来源有关。而这些却一直都是他尽量避免,或者说是想尽量晚一点儿让肖亦默知道的。

如今虽然还暂时无法确定那神秘黑影究竟是敌是友,但此人至少有一句话算是真的说对了:他对肖亦默的这种自以为是的维护,实在是愚蠢至极。他殷复缺有何立场一厢情愿地来代替肖亦默去决定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又是不该知道。这本就是肖亦默自己必须去面对的命运,她完全有这个权利知道所有的一切。

然而眼下的这种情势,肖亦默显然对他已经起了疑心。应当说,肖亦默打一开始就仅仅是因为信任自己的老管家,而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他。

殷复缺暗暗自嘲:似乎只要是一和肖亦默有关,他就会因失了方寸,失了计较而做下蠢事。就好比今日那黑影显然并不会当真伤了肖亦默,而其实只是为了要逼他让路……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清清冷冷的月光淡淡地拂照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刚刚盛开的那几朵梅花,在不断席卷而过的寒风中依然傲立枝头。

披上了斗篷后,肖亦默方才觉出了寒冷,刚才她只顾着发呆,竟丝毫没察觉出自己其实几乎都已经被冻僵了。她一边细细地体味着斗篷所带来的暖意,一边不由得抬眼向殷复缺看去:“哎?你怎么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跑出来了?!”说着便要脱下那斗篷给他。

殷复缺伸手轻轻地按住了肖亦默:“我又不冷。以前住在草原上的时候,冬天的夜晚比现在可要冷得多了。举个例子吧,比如你若想端着一盆水到外面去倒掉,那可是绝对办不到的。”

“为什么?”

“因为刚刚到外面,这盆水就立刻变成了一盆结结实实的大冰块,连砸都砸不开啊。”

肖亦默从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山谷之内,故而对殷复缺所描述的现象十分好奇:“真的这么冷啊?那人难道不会被冻死么?”

“当然不会啊,冬天的时候人们都是住在毡帐里的,可暖了……”

看着殷复缺脸上那越来越浓的思念之情,肖亦默不由得柔声道:“你……在那草原上住了很久么?”

殷复缺低低嗯了一声:“整整十年,当初我一离开皇宫就去了那儿。后来才开始跟着师父四处游走的。”

“那……你一定很想念那里吧?”

遥望着天边那一轮和草原共有的明月,殷复缺疲惫憔悴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柔和的光彩:“是啊,那真的是一片特别美丽的草原……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那里看看,我想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肖亦默不禁开始有些想往起来,脱口而言:“那到时候你带我去啊……”

刚一说完,便觉得不对,立刻羞红了一张脸,忙又结结巴巴想要解释:“我……我的意思是……那个……你……你可以给我做向导……”

看着她的窘迫模样,殷复缺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是是是,我对那儿熟嘛,当然是由我来做向导了!”

见她马上就要恼羞成怒地翻脸,便赶紧嬉笑着抱了抱拳,做出个讨饶赔不是的姿势来。

肖亦默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给羞得懊恼不已,只想快快躲开面前这张戏谑的笑脸:“都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说着便站了起来。

殷复缺垂下眼睑想了想便也跟着起身,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的疑问,我也的确欠你很多的解释。只不过,恐怕现在我的解释并不能真正地消除你的疑问。所以,只能请你带着你的这些疑问,在接下来的复国道路上,自己去寻找答案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对我的怀疑,而影响了对事情的判断力。”

肖亦默抬头看着此时已尽收戏谑玩笑之色,与刚刚判若两人的殷复缺:“你忘了么,我早就说过的,我会自己去找到答案。”

殷复缺含笑轻轻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却忽地脸色一变,忍不住垂首咳了起来。

肖亦默见状,立刻便将他往厢房里推,嘴里还念叨着:“让你好好休息,你偏不。就算你真的像唐掌柜说的那样,从来都没有受过伤,那总也应该知道,人要是生病了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面躺着吧?你说万一你要是有个好歹,可不就都成了我的过错了?我可是担待不起的……”

“老唐的这张嘴,还真是没个把门的……好好好,你别推我啦,我这就回屋坐牢去还不成么……”

此时,寒夜,寒风,月凉如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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