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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花事

沧流历六一三年的春天比往年要来得晚一些,平素里这个时节已是开得正好的花儿此时却只得了个花骨朵,于是我同阿嘤约好去流波山赶花市的日子便不得不推迟了些,直至今日方才成行。

一大早起了身收拾妥当,又被阿嘤拉着一路小跑到庄外,庄外居然已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周围空闲的地儿上被摆上了许多的摊子,卖的也是像碧桃、云果什么这些个时节的果儿,虽然也是比较青涩,倒是因为气候的关系了。这样的氛围再加上萦绕在空气中微微的桑桐花的味道,却是有着别样的春晨的气息。

“嫂嫂、嫂嫂,赶紧的,一会儿要迟了就赶不上船了。”阿嘤叽叽喳喳地说着,一边努力向庄内张望着,远远地看见修辟走过来,又连忙安静下来,做出一副淑女的样子。

修辟是我的夫君,也是这抱云庄的主人,而阿嘤则是修辟的妹妹,我的小姑。阿嘤生性活泼,喜欢惹些小麻烦,常被事主告到修辟那儿,然后又是一顿的训话,于是她在修辟面前可是不敢淘气,总是端庄的大小姐的模样。虽则我们都只知晓她的性子,却也不好说她。然在我面前阿嘤倒是不曾掩饰些什么,待我跟知心朋友一样,也没有长嫂如母的意识,不过这点我甚是欢喜,若真让她严肃了地同我说话,我怕是要不习惯了。

修辟今儿个穿了一身浅青色的长衫,外边搭了件灰白的纱衣,腰间是一根同色系的腰带,从远处走来时如同一朵墨莲似的,很是出尘。我不由得暗自点头,因为他这身可是我亲自给配的,被修辟穿成这般英挺,让我有着莫名的成就感。

一晃神的功夫修辟已是近得眼前,见我愣愣的直盯着他瞧,不由得微微一笑,那笑像极了合虚山的暖日,我只觉姗姗来迟的春意此时骤然乍浓,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同修辟认识至今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可我依旧是不能免疫他的“美色”。虽然用“美色”一词来形容男人是有些奇怪,可修辟是真真切切长得极为俊美的,不说他如同雕琢出来的脸庞,修长的身躯,单只是他身上的那种飘渺的气息,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阿嘤说自家兄长是三山有名的美男子,这点我可是深信不疑的,虽然我没见过多少的男子,但修辟是确确实实晃眼的。

“还不回神。”见我一幅出神的样子,修辟忍不住出声提醒,“都这么半天了还没看够吗?”磁性的嗓音中夹杂着轻柔的笑意,总算将我从自个儿的臆想中唤了出来。我倏然抬头,不意望进一双清冽又带有一丝暖意的眸子,于是不由得脸一红,慌忙垂下头去,过了半响,才敢抬起头来看他。

轻轻拉过我的右手,修辟温凉的指尖触及我的腕,然后是一道微暖的感觉覆在了上面,我诧异地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精致的玉镯子,上面雕了繁复的花纹,让人看不清楚。镯子的大小很适合,恰恰同我手腕粗细,镯身绿汪汪的,衬得我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愈发苍白,隐隐竟透露出皮下青黛色的血脉来。

我刚才分明没有被套进去的感觉,此时轻轻地甩了一下腕儿,那镯子也没有要掉下来的趋势,很是神奇。我用诧异的眼神望向修辟,他只是但笑不语,末了才说:“不过是个小法术罢了。”我嘟了嘟嘴,表示对他这般敷衍的不满,他却仍是微微的笑着。

“这次出门在外可不比在庄里,姑瑶山的人看我面子不与你计较,但到了流波山,那可就是人家的地盘,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可保不了你。”这番话是对阿嘤说的,很是严肃,但我能听得出那威严下的关心。总归是做兄长的,又摊上阿嘤这样的惹事精,也只能多提点一番了。

阿嘤倒是识趣,乖乖的点了点头,口中称道:“知道了,哥哥你便放心吧。”虽然这样说着,我却是看见她低着的头侧畔飞扬的眉角,心下知晓她心中所想不是这么回事,却也不曾言语些什么。

修辟必然清楚他妹子的性格,因此也没把她的话当真,只是转过头温柔地对着我说:“我会让苍苔和碧垣和你们一块去,一路上有他们照顾我也好放心。”他的声音分明一如往日的清晰,却给我很是模糊的感觉,就像是从渺远的九天传来似的。我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然而有确实有这种莫明的意味。我想要仔细再听听,苍苔和碧垣却打断了我的思路。他们两人应声而出,苍苔侧身走到了我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碧垣则是拎着一个包裹站到了我身后,于是方才那种微妙的感觉是再也寻不到了。我也没有深想,也许是春光太迷人,以至我都产生幻觉了罢。

于是我笑笑,轻声道:“知道了,你怎生越来越啰嗦了?”嘴上说着,手底下却趁机又握住自家夫君的手,用力压下藏到他的宽袖中,不想被阿嘤他们瞧见。修辟一愣,旋即又是会心一笑,反手将我的手裹在掌心之中。他的掌心有着微微的热度,一点也不灼人,甚是舒服,就像那暖玉似的。

阿嘤分明看见了我的小动作,却也没说破,只是冲着我诡秘的一笑,眼神往我俩的手上投来,那戏谑的样子很是让我羞恼。我原想是对她笑笑,突然又觉得不对,于是朝她狠狠一瞪眼,随即又转头看着修辟,不去理睬她。

就这样牵着我的手等在庄口,过不了一会儿就有一辆马车从侧门被赶了出来,停在我们面前。那是极为少用的车驾,空间相当的大,我在新婚后有乘坐过一次,至少可以容纳十来个人,车厢也装饰得极为华美,里面甚至铺了雪狐皮做的褥子。外边是由四匹踏云驹拉的座驾。这可是庄子里最好的一辆马车了,平素里几乎都不怎么用到,今日却是被修辟给安排了出来。

阿嘤一看到马车,立马麻利地跃了上去,推开厢门钻进去就不见了人影。修辟也拉着我的手缓缓步下台阶,将我送到马车前。“我会让桑伯把你们送到渡口,到时候你们坐船到流波山就是,路上千万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就让苍苔出面。毕竟这十年一遇的花市,玩的开心点。”

“说得好像嫂嫂才多大似的,又不是不回来了,这么多话。”阿嘤听着修辟的话,又从里边钻了出来打断道。“好了,你们就不要再你侬我侬的了,再拖下去就赶不上船了。”阿嘤一脸正经的样子,但那双狡黠的眸子不住的转动却是说明了她的小心思。

我的脸又是一红,忙将手从修辟掌中挣脱出来,倒是真心觉得羞涩,虽说是夫妻,但要在众人面前亲热我还是做不来的。

“我同你嫂嫂成亲才不到一年,你就要让她陪你出门七天,让你兄长我一个人‘独守空闺’,还不让我与你嫂嫂多说几句话,你倒是说得过去。“难得说了句俏皮话,修辟面上却是挂着着清浅的笑容,盈盈的目光直视着我,害的我脸是更红了。

“好了,我们真该走了,一会儿要真赶不上船就不好了。”不舍地留恋着自家夫君俊美的面庞,我还是在碧垣的帮助下爬上了马车,待我上了车,碧垣也跟着跳了上来,然后把车厢门缓缓关上,也将修辟那温暖的笑隔绝在外。我若有所失,往里边挪了进去,坐到阿嘤边上,阿嘤正撩起帘子往外看呢,我赶紧凑上去,却只见修辟的身形在后面模糊成一道青灰的人影,最终同抱云庄一道消失在转弯处了。

心中有些惆怅,一边暗自怨恨踏云驹的速度太快,一边却也有些蠢蠢欲动,毕竟自我醒过来后就一直在庄内生活,还不曾见过外边的风景呢,因此此番阿嘤叫我去赶花市,我便同意了她,顺便瞧瞧这裂墟的风物,试着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是了,我现在所有的记忆都是从初见修辟那一眼开始的。那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是见着顶上纵横交错的雕花木栏,当时脑子不甚清醒,看见那床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应该是檀木的吧”,自己想来也觉得好笑,然后当我想要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时,却听到一道清冽的男声。

“你醒了?“我从未听过这般有磁性的声音,就好像是小雪初霁时山野间的融水流过落叶所发出的音色,不带半丝的杂质,甚是动人。于是我扭头的动作不由得一滞,然后就看到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凑到我眼前。想来我的语言是如此拙劣,都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张男子的脸,我只记得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黯然失色了,天地间只剩了这张脸的风情,我不记得到底是怎样的好看法,只是真真切切觉得是那般的清逸俊秀。

可能我当时的表情十分呆滞,我还记得当时修辟是笑了。他那一笑更是极美,我顿时觉得原本黯淡下去的景物又一下子鲜艳起来,就连透过正对着床的窗子漏进来的阳光也显得格外明媚。还有几缕阳光偷偷穿过窗子的罅隙倾泻在男子的背上,点得他头上的那墨玉发冠隐隐闪现柔和的光泽,男子的面容因为背光而有些不甚明晰,却又因为这个笑容显得动人起来。

似乎当时我也脸红了,全身的血液都汇到脸上去了似的,头脑也有些发热,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想回想起一些事情,却没有一丝关于眼前男子的记忆,不仅如此,连同我自己的姓名和身世,还有所有的一切都想不起来。

于是刚刚泛红的脸又瞬间煞白,任谁在醒来时脑海中是一片空白,都会觉得惊吓的。我用虚弱的口吻问道:“我是谁?这是哪儿?你又是谁?“

男子把脸从我面前挪开,又将床上的被子往里掖了掖,轻身坐到床边,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墨黑的眸中有我看不懂的光彩。打量了我许久,他方才开口道:“颜颜,你忘了自己也就算了,怎生可以连我也忘记?”那语气好生幽怨,仿佛他是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似的,而我忘记他就是罪大恶极了的。

我尴尬地一笑,真真是想不起有这么一号人,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罢了罢了,下次若是再忘了我,我可定不饶你。”男子的语气无比的温柔,“你叫白颜,是我李修辟的妻,这儿是抱云庄,是我们的家。”

妻子?!我居然已经结婚了?怎么可能?!白颜?我真的叫白颜吗?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想不起什么的我只好懦懦地开口:“可我真的没有印象了。”

“颜颜,我知道你是太思念你母亲了,但是这样真的不好。你知道我当时看到你昏倒在地我有多担心吗?你同你母亲感情好,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不能因为母亲的过世就这样伤害自己,不能就这样封闭自己的内心。就算母亲走了,你还有我,还有阿嘤,还有抱云庄的所有人啊。”男子的声音开始时越来越低沉,后来又清亮起来,但那话语中隐含的哀伤与包容是掩饰不了的。于是我虽然觉得事实好似不是这样,却也相信了眼前男子的话,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相信。

之后在日常生活中我逐渐了解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叫白颜,是这姑瑶山上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家中爹爹早亡,我从小和母亲一起相依为命,后来因为出落得美丽而被修辟看上,抢来这抱云庄做了女主人。当然,这是从阿嘤口中听来的,阿嘤当时的原话是“那日我与哥哥一同去采青的时候,恰好遇到嫂嫂你在澧水边洗衣服。那时正逢着有人喊你,嫂嫂你一回头,那模样简直是惊为天人,连身为女人的我都看呆了,不要说是哥哥了。哥哥当下就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你的名字和其他情况,第二日便上你家提亲去了,也许是被哥哥的皮囊所骗,你娘居然准了,于是你就成了我的嫂嫂了。不过嫂嫂你嫁过来好像还是前不久的事儿,恩,好像就是这样的,我怎么感觉这么模糊呢?恩,不管了,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后来便是我才同修辟成婚不久,我娘就因为意外而过世了,我因为同娘亲有着深厚的感情而格外伤心,一激动之下就晕厥了过去,结果脑袋敲着地儿,于是便失忆了。当我追问是什么意外时,修辟却是不肯说了,他说说了怕我伤心,我也曾问过阿嘤,阿嘤却说她也不清楚,庄中人都三缄其口,最后我也只好作罢。可是心底却还是惦记着这事,我不知修辟说的是真是假,倘若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完全与这个世界没有一点联系的痕迹,我不知道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才那么执着得想要寻回自己的记忆。

收回了有些飘远了地思绪,我端正了坐着的姿势。侧过身再一次掀起葵锦蚕丝织成的帘子,外边是初晨和煦的阳光,柔柔地洒落在建木窗框上,很是有着春日的韵味。我看着车外的景物缓缓地化为印象然后远去,伴着隐约呼啸的风声,心中突然有些迷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划下了轨迹,又有什么开始拉开了帷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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