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着踏云驹这样的好马来驾车，待桑伯将我们送到渡口是已是近乎隅中了，毕竟从最东边的庄子到这最西边的汜水渡可是有着不远的距离。路上我曾问碧垣为何我们要到这相对偏僻的西边来赶渡，碧垣告诉我说是因为花市所在的流波山是位于姑瑶山的西边，我们若是要出海的话便是要从最近的汜水渡走。而阿嘤见我对地理这般不熟悉的样子，便从她随身的绣袋中掏出一本脊上纳了黑线又稍微有些泛黄的书来，一边嚷嚷着要替我补补常识。

我一把拿过她手中的书，低头一看，只见藏青的书封上“三山帙事”四个玄黑大字赫然在目，下面是笔者的名字，是个道号，叫做“胭脂斋主”，很是奇特。随手翻开一看，里边先是介绍了一下他写书的动机，“余生也长，无所事，走裂墟泰半境，中见许奇人异事，始觉裂墟之美不足语毕，故志之。”之后是开篇，裂墟的一些地理情况介绍。

“裂，破空也；墟，幻灭也。裂墟，存青中云阳之间，自成一界。中有昆吾、首禅、九嶷三山，成三足相鼎之势，为主大陆。昆吾镇东，广三十六万拓，为辰族所居。首禅处其西北，方圆二十八万拓，梵族处之。又南为九嶷，其地再次之，仅为二十万拓，而有离人居其上。三山之内有六合八荒，外接沧、溟、洱、落四海，四海之外，亦有不计数之山海，不可知至。”阿嘤摇头晃脑地背道，一脸得意洋洋的神情，让我暗自偷笑。虽说我是失忆了不假，但好歹修辟也有给我讲过，这些基本的情况我还是知晓的呀。

不去理睬她，我将书页往后翻了几页，找到姑瑶山的情况。“首禅向西有海名十二，中有穷奇列岛，其间藏中容、姑瑶、诸毗、休与，是为四大山。其上皆有民居，且人情醇美、风物动人。”又翻几页，“海外西陬有流波山，邺水出之，上有苍玉，神鸟所栖。传其间有昆仑虚，远古遗神之居。”

“远古遗神？”我敏锐地把握到这个词，不解地抬头看向阿嘤，“现在难道还有远古神族的存在吗？”

阿嘤听到我的这个问题，面色倒是严肃了起来，“裂墟存在至今，不算上古、中古时代，光是有纪年的便已是经历了许多代的，从坠星历到而今的沧流历，算来已然历时五代了。远古神族据说是从上古时代便存在了的种族，他们是从诞生便不会死去的上神，不似我们这些人，虽称是神族的后裔，然而灵力什么的，都已经是远远达不到上古时那般莫测的了，就连比坠星历时的都还要差些。不过现在的远古神族却是几乎为零了，史书上记载是因为从中古到年代历的那次神荒，上神的数量可是折损了近乎全部，也不知是否还有遗存下来的。”

阿嘤的话语序有些错乱，我虽听明白了些，却还有着疑问。“阿嘤你口中的神荒是什么东西？还有你说现在的人不如以前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似乎凡是在可以卖弄一下的时候阿嘤总是显得格外活跃，她眼神熠熠，双手甚至还不自禁地抬了起来，道：“神荒不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件什么事，然后导致远古神族族灭了，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这些都涉及到远古的秘辛，现在几乎是没有人知晓的。至于我说的现在的人比不上坠星时代的人，那是指一些普通人而言的。裂墟的灵气似乎要较前几个时代的稀薄些，所以一般修者的修为便是弱了不少。可是还有一些不弱的人啊，嫂嫂你知道三山的那三位大宗师吧。”

阿嘤口中的大宗师我自是知道，皆是三山的主宰，分别是昆吾镇墟殿的殿主夜观澜，首禅煌日府的府君李拂衣，还有九嶷麝月宫的宫主凰络妃，修辟说他们可都是能一手遮天的人物呢，弹指之间可以断山裂海、颠倒乾坤，这般威能我却是无法想象。醒过来之后的我什么都不记得，自然是连灵力是什么都不知道，后来虽然在修辟的指点下知道了裂墟中修者的一些基本情况，晓得三山的基本职业分类有天祈、空照、魅音，但是其余的俱是不明了的，也就无法想象修辟口中的断山裂海、颠倒乾坤是什么情形了。

“镇墟殿、煌日府和麝月宫是裂墟中最大的三股势力，夜殿主、李府君和凰宫主也是三山的三位巨头，不过除了老一辈外，还有新生代的代表人物，包括那些荒合榜上的人，也大多是出自这三股势力的，所以嫂嫂你若是预见这些人的话，一定要小心，虽然他们也不是爱惹事的人，但还是小心点的好。”阿嘤说罢，两手握住了我手腕，很是真切的样子。

我微微一笑，这妮子其实是很懂事的。“好了，你能清楚的明白就好，也不劳你哥哥出门前这样一番嘱咐，毕竟爱惹事的人是你，可不是我来着，不过我们家阿嘤倒是长大了哟。”

阿嘤被我打趣得一滞，面上一红，迅速地将手收了回去，嗔道：“嫂嫂真是的，人家好心提醒你，你还取笑人家，不来了。”我看她面带彤云，目光似春水一般，肌肤也犹如凝脂，盈盈浅笑间自有二八少女的娇俏，突然有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我与阿嘤相识虽不过半年，但半年中她着实给了我极多的欢笑和宽慰，她待我如姊，我亦拿她当妹妹看待，现在见她知晓心疼了人，甚是欣慰。

当下我也不再同她玩笑，只是低头地看着那本《三山帙事》，阿嘤也是一转眼抛却了方才的羞涩，自顾自地撩着窗帘打量外边的风景了，碧垣仍旧是坐在靠着厢门的位置，安静的一言不发。

桑伯将我们送到汜水渡后又自己驾车回去了，只留我们四人前往流波山。此时的渡口可是相当繁忙的感觉，到处是人来人往，岸边上的寥寥几间茶肆也显得格外热闹，我估摸着应该是因为这次花市的关系，使原本应该冷清的汜水渡难得的有了人气。日头也刚好近的日中，一些的船家都上了岸吃饭去了，于是我们也随便找了家看上去整洁的茶肆吃了饭，打算等船家开船了就走。

因为我们来得较晚，吃饭时等了不少时间，等我们吃完出来，那些船家早就忙活上了，好几只船已经开走，泊在岸边的还有没几只了，我仔细数了一下，加上已经载了客正准备走的，居然还只剩五只船了。我和阿嘤不由得面面相觑，如此火爆的生意，莫非还真会上不了船？

好在有苍苔走出来说他去问一下，我们便呆在原地等他回来。过不了一会儿，苍苔倒是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中年汉子，看上去四十来几的样子，一脸拘谨的笑容，感觉倒是老实。

苍苔走到我面前，指着栓在不远处船柱上的一艘船道：“夫人，我问过了，有三艘船是载了客的，剩下的两艘中，这艘是比较干净的，还空阔点。”

我闻言远远地看了下那艘船，虽说是半新不旧的，但看上去还牢靠的样子，应该可行。其实坐什么船都行，只要是能到目的地便行。

我冲苍苔点了一下头，他会意地对那中年汉子道：“那就准备出发吧。”原是船家的汉子一喜，脸上的笑容愈显诚挚，他转身回走，算是给我们领路了。

船上倒是比我们原先看见的要大许多，里边居然还有四间的客房来着，让我很是惊喜，却又有点疑惑，从外面看起来可是完全看不出船中是别有洞天啊。碧垣看出了我的疑惑，在边上轻声说：“夫人，只是纳须弥于芥子一类的法术而已。”

原是如此，我了然地点点头，和阿嘤分别找了间客房走进去安顿，虽然只是坐船，但是路上碧垣有说过，我们应该是要在船上过夜的，毕竟到流波山的路途还是挺远的。碧垣则先帮我和阿嘤收拾了屋子，然后才又自己选了一间，苍苔已经跟那船家商量好了价钱，进了余下的一间。

反正也闲着无事，我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后便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阿嘤碧垣还在屋子里，苍苔在船舱口处静静站着，我走过去一看，却是船家正在解缆。一根粗大的缆绳从楚桩上被解了下来放在甲板上，盘了好大一圈。那船家正要去拿船竿的时候，突然岸上传来一阵喊声，“那边的船家等等！再等等！”。船家顿时住了手中的活，直起身来，我和苍苔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月白的人影在远处冲着我们招手，待我一晃眼的功夫，那人影居然就凭空出现在船前了般。我也不惊奇，刚醒来那阵子，我也是对庄里的人神出鬼没的很是惊吓，不过半年下来倒是习惯了，修辟说这只是修者最基本的本事，约莫便是缩地成寸或是移形换位的小把戏罢了。

那男子见船家停住了手中的工作，于是便对着我们微笑着说：“船家请再等等，不知能否捎上我们？”他语调轻柔，言辞间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人不容忽视他的话语。我仔细一端详他，五官并不怎么出彩，但是组合起来却别有一股安逸的感觉，使他整个人的气息变得宁静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他。

我们？我心下生疑，再抬眼看去，却只见从后边又悠悠走来一人，从容的步子不疾不徐，直到先前那男子身后停住。我仔细一端详那男子，居然忍不住一晃神，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同修辟差不多的年纪，面容很是俊美，只是不同于修辟的清逸俊秀，眼前这男子却是别有一番妖魅的滋味，眉眼是极为细长妖娆的，薄唇有些苍白，看上去都模糊了性别了。不过好在是着了一身玄色的长衫，一双宽袖上还绣了金色的滚边，那贵气的架势让我估摸着他不定是哪个阿嘤口中的新生代杰出人物也有可能，又或是哪户大家的公子。

我暗自揣摩着，一边留神看着那男子，那男子似乎也在观察着我们，我看见他眼神掠过我的时候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让我不由得心下嘀咕，莫非是我长得入不了他的法眼，使他这般表情。不过瞬间他又没了那种厌恶的表情，一幅淡然的样子，让我几乎以为是距离太远看花了眼的关系，毕竟我同他也不认识，不可能有什么矛盾来着。

等那男子走到船前的时候，先前的那个穿月白衣服的男子才又开口道：“船老大，你这船可是去流波山的？”

中年船家依旧是憨厚地点了下头，应道：“是喽。”

男子面上一喜，又开口商量道：“那可否载我们一程？”语气依旧是不急不缓，整个人淡然的很。

“这…”船家面色稍有迟疑，回头看了看苍苔，又看了看我，他应该是挺想做这桩生意的，但是由于我们包船在先，他也不好自作主张，只好拿眼神看着我们。月白男子估计是看出了什么，于是侧身面向我朗声道：“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也搭上一程？”

虽然我倒是想给他们行这个方便，可是船中也只有四间客房，我们四人刚好占满，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们住，况且那玄衣男子给我的感觉很是微妙，我不是特别想同他搭上关系。打定主意，我面上故意露出一丝难色来，又委婉道：“可不巧了公子，妾身同家里人刚好是四人，这船上也恰好只有四间客房，所以…”

正说着，阿嘤的声音却从舱中传了出来，“怎么还不开船呀船家？”我回头一看，却见她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碧垣。

阿嘤一眼就看到了船跟前站着的那两个男子，我看见她眼睛一亮，然后整个人就完全呆滞了的样子，我心底暗道不妙，便听得那月白男子将方才话的大意对阿嘤说了，然后补充道：“不巧这位姑娘说船中只有四间客房了，真是遗憾啊。本来我们是想去那流波山赶花市的，可眼看着就没船了，好容易有艘船，却又是客满了的，真是…”男子语气中的遗憾到真是明显显的，反正我是听出来了，虽然我明知他是故意的，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却没有一丝对他的气。

男子话毕，阿嘤好容易清醒过来，将视线从那玄衣男子身上收了回来，犹有不甘的样子，然后她的眼光又掠过月白男子，眼神又是一闪，我只能是叹气了。果不其然，只见她立马拍板道：“去得去得，客房是满了没错，但是我可以与嫂嫂同住一间的，两位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一间里挤一挤吧，这流波山还是去得。”说完又转身拉住我手腕，一双水瞳默默地凝视着我，那祈求的眼神跟她在庄里养的那只雪貂似的，让我很是没辙。这招素来是阿嘤的绝活，平时她要是惹了事时，便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就只好帮她在修辟面前讲好话了。

这时我虽是万般不愿，但是阿嘤的话都已经说了出去，我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无奈地点了下头，又转身对月白男子道：“阿嘤说的是，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一同出发吧。”

阿嘤轻轻一身欢呼，松开我的手腕，反身进舱收拾东西去了，碧垣也又跟了进去帮忙。那月白男子冲我拱了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夫人了。”方才阿嘤叫我嫂嫂，看来他是注意到了，知道我已婚的身份，随即改了称呼，可以看出是有个心思的人，让我心下一凛，看来是要小心着点他，还有那玄衣的男子。出门在外，总归是小心点的为好。

“无妨。”我淡淡答道，挥手作意，也就进了自己的屋子，让那两个男人自己倒腾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