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风轻，沁凉清爽。夜郎却是辗转难眠，数羊无数，无奈抬眼瞥向洞壁一侧，明月竟似睡得深沉，仍是背倚着洞壁，右掌轻靠左肩，护住心口，左掌指扣绡丝。夜郎无声地轻笑，起初以为是在防自已，相处下来才发现，明月就习惯这別扭的姿式。洞内微光下，素白的面容陷在云绵乌发中，恬静幽远，完全不似白日那个妖姬。小毛球枕在明月臂弯内，伸肢坦腹，幼齿微露，哼着细声惬意的呼噜。夜郎心中郁闷，干脆翻身坐起，拾起身边一粒石子，抬手向唏唏呼呼的小毛球抛去，却见明月双眸未启，右掌轻挥，石子折返袭来，夜郎探指轻弹，再将石子抛过。

“就知道你装睡！”

明月指下回击，“我睡着了！”

石子在空中袭来飞去，

“你在说话！”

“是梦话！”

夜郎沉声低笑，“那用梦话陪我聊聊天吧！”

明月无奈笑叹，“夜兄也有无眠之时？”

“我无牵挂之人，伤心啊！”夜郎‘哀叹’！

明月笑得身颤，惊动了臂上酣睡的小家伙，撑臂坐起，小心将毛球塞入怀中，倚着粗励石壁，掩口打了个哈欠，“分明是嫉妒我睡得香甜！说吧，怎么才能抚慰夜兄的‘心伤’？”

夜郎起身凑到明月身旁，也倚着石壁寻了个舒坦位子坐下，歪首想了阵，“给我讲讲那个财惊四街，富甲五坊的小财主吧！”

长舌的老魔头！明月媚眼一横，“怎么！我还没死，就要为我著书立传！”

“想向明老板学学无本生财的法子！”夜郎低笑，兴味盎然。

“呵呵，你有美如天仙的妹子吗？！”明月笑着揶揄，“我那时饭也不记得吃，觉也不用睡，整日趴在摇篮前看着吾妹就好。”明月象是遥想起什么，眸中却泛出无限温柔，“人道世间朝阳暮日最美，吾妹比那美上百倍！”

“百个朝阳暮日？！那会将人烤焦啊！”夜郎‘惊叹’！

明月怒目圆瞪，脑中残存的瞌睡虫悉数阵亡！

夜郎见目的达到，仍不收口，“听闻你用这百个朝阳暮日，将四街五坊的孩童通通烤焦！”

明月讪笑两声，“怀有明珠，自然是要共赏，若是藏私于已，实在有负明珠风华嘛！”

“可不，怀有明珠也很辛苦呢！小小年纪，每日扛袋铜板回家，还得藏着掖着，累啊！”夜郎打趣，往日老头与己饮酒之时，曾笑谈明月六岁幼龄，日日抱妹炫耀于街，其妹娇美可爱之极，同龄伙伴争睹，明月便收取每刻钟两文的时银，未出三个月，四街五坊孩童之月银，悉数落入明月腰包，直至邻里告上门来……

仿佛忆及当年情景，明月也呵笑出声，学着夜郎的腔调，“那些人自己耽于皮相，末了却是我受罚，伤心啊！铜板全被没收，伤心啊！罚抄四书五经，伤心啊……”

稍停了阵，夜郎思及日间之议，“既是牵挂，为何留连风月，不愿返乡？”

明月静默，片刻方笑，“夜兄恨情，所以纵情声色，戏游花间？”

夜郎面上一僵，笑得森然，“何来恨情？我这是不辞劳苦，誓寻此生至爱！”

“呵呵，那明月便是甘愿飘零，成全此生至爱。”

“明老板要成全的，是怀中明珠，还是赠笛之人？”

“夜兄誓寻的，是抱拄痴心，还是旷世绝情？”

二人静默对视，一个碧眸潋滟，掌紧成拳。一个魅目烟波，指扣银绡。相持良久，夜郎仰首朗笑，

“老头曾道你我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今日看来，真有几分道理！”

“哦？！如此何不入我‘明月楼’，你我情深意浓，妒煞仙家！”

“你是想让我日日招摇于街，一刻二文吧！”

“只要夜兄愿意，一刻千金也不在话下。”

“呵呵……”

“……”

清月照无眠，‘伤心’夜漫漫……

接下二日，天渐放晴，水位仍在上涨，明月忙着浮游深潜，沿于水流细细探查暗道之踪。夜郎砍了截圆木，整日劈挖，甚是忙碌。

蝉鸣午后，明月披着湿发踏歌而归。

“如何？”夜郎放下架上烤鱼，朗声询问。

“行了约一里，暗道还算宽畅，只待水退顺流了！道内有很多游鱼争着入江，挤得很！”明月笑得云谈风清，仿佛无关赌命险行，却象是要陶然出游。

夜郎唇角噙笑，碧眸含春，静静瞧着明月当风整理湿发。

久不见回音，明月抬头探视，忽而戏笑，“夜兄眼泛桃花，莫非舍不得明月？”

夜郎起身至洞内抱出个木筒，“你看用这个装琴如何？刀剑也可一并放在内，加盖塞紧便不会沁水。”

明月眸光微凝，面上敛了笑，“夜兄！”

“月儿，你我双双跳崖殉情，自是同去同归，你若有个万一，我如何独活。”

夜郎戏谑笑语，眸中桃花更盛，仿佛当年祁峰山桃花坞中初遇时，那个风流无忌的肆意儿郎。明月挑眉，“信不过我？琴剑在此，我必会回来救你！”

“这么说，只要我抱定木筒，月儿便不会弃我而不顾喽？”夜郎嬉皮笑脸，眼中却是一派坚决。

夜郎身形高大，水性又不及南方生长的明月，留在谷内等明月来救，自是更稳妥些，为何……。明月一时理不出头绪，只得沉声道，“你可想清楚了！”

事已定下，两人在水下演练多时，静待时机。

水位终于开始下降，晓露清晨，明月强咽下最后一顿鱼餐，将小毛球扔至一大堆备好的果粟中，轻松离去。夜郎扛着的木筒，欢笑随行。

行至挨近暗道岸边，两人皆将发紧束于顶，身上留下防身的短匕，琴与刀剑、外袍一应封入木筒。

“不如，我行于前？”夜郎突然轻语。

“那只会堵道！你好生跟着，护住琴筒！”明月低头束紧腰间连绳。连绳的另一端束在夜郎腰间。“记得，一下停，两下行。”明月轻弹连绳提醒。

夜郎戏笑着晃了晃连绳，“你我这般亲近，要有个万一，来世定要缠在一块了！”

“不会有万一！”

“这么笃定？”

明月回眸巧笑，秋波送娇，“和你毙于这暗道，我不瞑目啊！”

大力拍了拍夜郎的肩头，抬步下水。

“明月！”两人趟至齐胸的水中，正准备下潜，夜郎突然柔声轻唤。明月恼他罗嗦，扭眉回视。

“若是遇阻，不要妄动，待我英雄救美。”碧眸深深看了眼明月，“我没有牵挂！”

明月心头一颤，未及回话，夜郎已没入水下。明月紧忙深吸口气，潜游而下。潜至道口，两人对掌一击，相视而笑，便依次游入暗道。

渐入深处，道内沉黑无光，因是顺流，前段也已探查过，行得颇为顺利，耳边只得缓流水声，不时有游鱼擦身而过，虽无法看见对方，腰间连绳时紧时松，还算配合默契。估约过了半程，道径略有收窄，明月以掌小心细探道壁，放慢进速，以便夜郎跟上。长时间潜游，耳间与胸口皆有些压闷，体内余气渐稀，明月的心，却格外平静，妹妹有那个人照顾，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头轻磕在道壁上，抓回明月游逸的神思，抚着磕疼的额头，耳畔似有激流水声传来，可照估算，此处离入江口尚有段距离。明月心下暗惊，足下却未停歇。

响动越来越大，象是水流急拐的撞击之声，明月沿着冰滑的道壁缓缓抚动，果然，暗道前方已堵阻，水流突然向侧方急动。抬指促弹腰间连绳，示意夜郎停步。细细探查之后，明月断定暗道正前方有块巨大阻石，阻石侧方似余有窄长空隙，水流在此处遇阻猛然挤向石隙，发出激响。将腿探入石隙，略有宽余。此处若往回游便是逆流，体内余气怕是不足以支持，短暂思量后，明月将腰绳放至最长，决定探身一试，才要跨出，腰间连绳突然被扯紧。

夜郎听得水声激响，已经估到前方有阻石，明月示意自己停下更是确定无疑，本想上前一探，无奈道内紧窄，自己前头推着琴筒，无法靠近，感觉明月放出腰绳，料是要试险，情急之下猛然扯紧连绳。

明月心下笑叹，抓着腰绳晃了晃，虽未约定，相信夜郎定能明白。果然片刻后，腰绳放松，明月不再耽搁，侧身探入窄隙。水流急进，几乎将人冲进石隙中，起始还算可行，约进了半丈便愈发狭窄，明月背紧贴着隙壁，鼻间已乎碰到另一面，双手用力慢挪，四下冰凉，自己却渗出汗来。又挪了约半丈，足下猛然一空，摔出石隙，暗道豁然开阔。明月紧忙稳住身形，心却愈发沉重，自己过得如此艰难，夜郎恐怕……

不是没想过击碎阻石，但以此时余气，若运功击石，便再无可能前行。迟疑片刻，明月收紧腰绳，轻弹两下。

无边黑暗中，闭息静待，明月的心渐渐抽紧，仿佛又置身那口枯井，头顶燎焰冲天，满目血色殷红……

几乎那被那一片殷红吞没，腰间突然转来两下轻颤，连绳松弛下来，明月急忙扯过腰绳伸手探去，触及的却是木筒，掌下顺绳急寻，心，陡然下沉，掌中探着的，是截斩断的绳头！（未完待续）